《中庸》11:最难将息恰是波澜不惊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孔子说:“天下国家可以被平定治理,富贵爵禄可以放弃辞让,锋利兵刃可以慷慨蹈亡。唯独中庸之道不容易持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可以做到,陈胜吴广便是这样的人;“天子呼来不上船”“不为五斗米折腰”——放弃富贵爵禄可以做到,李白、陶渊明都是这样的人;“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抱必死之决心赴汤蹈火也可以做到,不但谭嗣同是这样的人,汪精卫也是这样的人。
孔子讲“中庸不可能也”——唯独中庸之道难以持守。可见,在孔子看来轰轰烈烈做一件事固然可贵、难得,默默地在日常生活中坚守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常情、常理、常道,做到始终如一更为可贵、难得。毛泽东在评价雷锋时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其实,比做事更难的是始终坚守一种尺度——中庸之道。
孔子盛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所认可的不是颜回的轰轰烈烈,而是他在“人不堪其忧”的处境中的初心不改,是他在恶劣环境中对于自己信从原则的坚守。孔子也这样要求自己——“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问题是,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何其难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盛赞颜回的难得。
人世间,完美的圣人是极少数,真正穷凶极恶的人也是极少数,剩下大多数的人处于中间地带。颜回那样的人是极少数,要不然不幸早死时孔子也不会悲痛欲绝。孔子那样的人,自然也是极少数,两三千年也就出了他一个“大成至圣先师”。
杨绛先生的《走到人生边上》中讲到她读过的两本传记:有位科学家,一生淡泊名利、兢兢业业钻研他的专业。也算是一位“躬行君子”了。但他在晚年听说自己的同学得了诺贝尔奖金,仍然感到怅然若失。可见,他求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名利思想一直在心底被隐藏着。还有一位是个军官,一生爱兵如子,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待人极为宽厚,人人称之为英雄。忽然一天他听说他的同僚升任大元帅了,同那位科学家一样的怅然若失。这两个人,绝对都算得上是有修养的人,甚至,那种情形里的“怅然若失”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还是能从两个人长久心安理得、泰然平和的生活中看出一点的“自欺”,当然,这种自欺不是故意的,只是还没有看透自己,自知之明还不足罢了。
老子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孔子讲“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知人放到一边,自知何其难也,那位科学家,那位英雄军官,修养已经相当了得,仍然不敢说真正做到了“自知”。
不是每个人都有波澜壮阔的人生,最难将息的恰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每个人嘴上都能唱“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认识到平平淡淡之真的可贵?中庸是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地信从和抱持普遍的常情、常理、常道,中庸之道才是通向“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不二法门。可如果“平平淡淡才是真”是我们内心的自欺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我们对于自心的修养,还没有真正到位——还要继续努力朝不自欺的方向精进,努力成为孔子眼中“择乎中庸”终生持守的人,努力成为像颜回那样的中庸之道的实践和发挥者——“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有好的体察便紧紧攥在手中,牢牢铭记于心不使之丢失。
天下国家可以得到平定治理,修养我的大公无私之心,以期那一天来临时,我配得上那样的情形;富贵爵禄可以放弃辞让,消磨我的功利欲望之心,以期在类似场景中,我配得上那样的选择;锋利兵刃可以慷慨蹈之,修养我的勇猛无畏之心,以期在具体需要时,我能配得上那样的情形。当然,还要特别修养我的中庸之心,始终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地保持对常情、常理、常道的信从。上述事情发生时,实属我幸,修身以俟命——此身终有了用。上述事情并不发生时,更是我幸,天命居然赐我享受“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一生。
问题是——最难将息恰是——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