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鼓励大家考研，院里专门腾出一间教室供有志青年自习，教室门口赫然标着“考研教室”四个红彤彤的大字，言外之意，感觉像是“闲人免进”。

课桌一排接一排，全部堆满了厚厚的书本，高低错落，像连绵的山丘。各种抱枕、毛毯和围巾胡乱地放置在这些小山丘上，看上去更像一个杂物间。一个个有志青年埋着头，隐藏在这些山丘里，若不是笔尖触碰到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还会有活物。

考研教室的门通常是闭着的，无论大家怎么进进出出，都会随手将门关严。在这个世外小屋里，四大金刚分散在不同的角落，周围的同学多半认识，但谈不上熟悉。他们几乎每人要占用两张课桌的空间，大家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只有在必要时才会聊上几句。就这样，早上六点起床，中午十二点吃饭，晚上十一点睡觉，日子平淡的像一杯白开水。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魏薇托着腮帮，在宿舍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其他三人彼此确认了下眼神，一齐望向魏薇。看样子是碰到难题了，魏薇头发被挠的像一团鸡窝，满脸生无可恋。

王笑举起一本厚厚的真题集，在群里说道，“等我把这篇阅读理解做完，马上。”

四人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各种伸懒腰打哈欠。

“我不想考啦，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魏薇总是一阵风一阵雨，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决定放弃南理工。

“你都准备这么久了，要是就这样放弃，你将来会后悔的。”倪琦用力拍了拍魏薇的肩膀，希望她清醒一点。

“谁没有想放弃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啦。”苏晓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现在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生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等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你的机会就来啦。”王笑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 考场上只有她一人出现。

“政治太难啦，刚背完后面的，前面的又忘了，好烦啊。”魏薇捋了捋鸡窝头，感觉自己会栽在政治上。

“大家都一样，你觉得难，别人肯定也会感到吃力。要不以后我们起早点，趁没人的时候去操场看台上读一小时政治怎么样？那里早上比较安静，很适合读书。”苏晓突然想起夏阳带她去过的那个地方。

四大金刚一致觉得这主意可行，一大早头脑比较清醒，适合背背政治，念念英语。

“我想吃猫耳朵。”魏薇也许是太累了，好想放松一下。

四人一拍即合，像过节一样，兴冲冲跑到食堂下面的小卖部，拎回来一大袋猫耳朵。她们坐在化工院附近的一张长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咔哧咔哧嚼零食，所有的压力瞬间通过牙齿释放出来，心里舒服了好多。

“啊，好幸福！”

“啊，好罪恶！”

四人手挽着手，重新回到考研教室。苏晓的座位靠前，本想从前门进去，但魏薇扯着她的胳膊，非要大家一起走后门。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但安静里渗透出浅浅私语。苏晓悄悄从后门绕到自己座位，路过夏阳课桌时，看到许娇凑在他旁边，两人拿着笔你一下我一下，在化工原理上划来划去，好像是在讨论题目又好像不是。苏晓决定目不转睛地朝自己课桌走去，但余光不听使唤似的还是扫向夏阳。嗯，看着夏阳和其他女生头挨着头轻声细语，苏晓心里有些酸酸的。

刚刚吃了太多猫耳朵，口渴的厉害，苏晓拿起水杯才喝第一口就被呛到了气管，她克制着小声咳嗽了几下，却不顶用，反而越来越咳的厉害。为了避免影响邻桌学习，苏晓冲到教室外，靠在走廊犄角里咳嗽到想呕吐，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苏晓前脚刚出去，夏阳后脚便跟了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夏阳轻轻拍打苏晓后背，希望这样可以让她舒服些。

“不要你管。”苏晓声音沙哑，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身回教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夏阳欺负了她。

“怎么啦？”夏阳抓住苏晓手腕，挡在她面前，“我什么时候惹到你啦？”

“有人还等着你给她讲题呢，快松开。”苏晓想用另一只手掰开夏阳的束缚，却只是徒劳。夏阳怕抓疼她，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到刚刚那个犄角。

“你不想让我给她讲题，我不讲就是啦。”夏阳低着头，用纸巾擦去她嘴角的污渍，他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关我什么事，你爱给谁讲给谁讲。”苏晓被夏阳整个身体埋在犄角里，侧着脸又搓起衣角。

“以后我只给你讲，好不好？”

“才不要，我有老师教就够了。”

“那以后你给我讲，好不好？”

“……”

“小傻瓜，走吧，我们一起回教室。”夏阳抚摸着苏晓的脑袋，嘴角幸福的向上飞扬。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晃晃悠悠，再冷的天也抵不住荡漾春心。

叮叮铃铃，下课铃声刚想，学弟学妹一窝蜂似的从教室里涌出来，像极了当初的他们。夏阳护着苏晓，赶紧逃回了考研教室。

午饭过后，休息一会儿总是好的。有些人回宿舍大休，有些人趴在课桌上小憩，夏阳和苏晓坐在操场最后一排看台上，晒着太阳。日光暖暖，让人变得慵懒，苏晓靠在夏阳肩头，双眼朦胧。

“给我唱首歌吧。”苏晓睡意渐生。

“你想听什么？”夏阳搂着她，好让她睡的舒服些。

“都可以。”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夏阳轻声哼唱着张信哲的《有一点动心》，往事开始一幕幕回放。

苏晓和着夏阳一起哼唱，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大一，广播里依旧回荡着“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夏阳很想知道关于苏晓的一切。

“我小时候，嗯……让我想想……我刚出生那天晚上，爸妈听到客厅房门被敲的啪啪响，拿手电筒一照，居然是一条很大的家蛇在用尾巴敲门，家人吓了一跳，赶紧开门让那条蛇走了，而且我出生时正好是蛇年，爸妈认为这里面肯定藏着某种寓意，但具体是什么寓意谁也说不上来。几岁大的时候，晚上一闭眼脑海里便会闪现出好多蛇，所以我很久不敢一个人睡，即使被爸妈强迫着搬到小卧室，我都是整晚整晚开着灯，因为一关灯，我总在黑暗中感觉到我家房梁上攀爬着一条一条蛇。不过长大后就好啦，我改怕鬼了。”说完，苏晓咯咯笑起来。

“呵呵，你是在讲神话故事还是在讲恐怖片呢。说说你小时候开心的事情。”

“那可多啦，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苏晓忽然来了精神，摇晃着脑袋，有些手舞足蹈，“我最好的玩伴是小丽、小玉和大雪，我们经常跑到小卖部门口捡五颜六色的糖纸，一张一张地按样式铺平码齐，比一比谁的糖纸多谁的糖纸漂亮。如果还不到午饭时间，我们会跑到小玉家后面的树林里，找来一些圆圆方方的小石子和泥疙瘩，一颗一颗，包在糖纸里，这样，我们就有了许多许多糖。我们还会捡来许多树叶当钱用，拔些花花草草充当蔬菜，再捧些沙土充当面粉，有人卖糖果，有人卖菜，还有人卖饭，我们拿着树叶有模有样地买彼此的东西，时不时地还会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老乡便宜点啊，好吃下次再来。”如果大人不吆喝着快些回家，我们可以一直玩到轰黑。那样的日子里，烛光还在摇曳，灯光还很昏黄，天黑的总是很透彻。每到停电的时候，一束束闪亮的光线便会舞动着从地面斜射向天空，小孩们挥着手电筒互相打招呼，嘴里还不停吆喝着“停电啦！停电啦！”有时，蜡烛已烧完半截，可灯泡还是静静的没有任何要亮的迹象，庄子开始躁动起来，大人们隔着墙头询问“恁家来电了吗？”“庄东头都来电啦，为啥我们这还不来？”“啥时候来电啊？”“恁家还有蜡烛吗？”小孩们也不安生，扯着嗓子直喊“来电啦！来电啦！”谁都知道，这多半是骗人的，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拉几下灯绳，几个回合下来，哪还分得清灯是开的还是关的，是坏了还是好着呢。”

“还有呢？”夏阳听得有些入神。

“停电后，我和弟弟没法看大风车，爸爸没法看新闻联播，妈妈摸着黑打扫干净院落，在枣树下铺一卷凉席，全家人往席子上一躺，满眼尽是浩瀚星辰。最惹人眼的要数一字排开的三颗亮星，他们总是同时出现然后同时消失，妈妈说那是牛郎用担子挑着他的两个孩子，牛郎一心想见织女，但王母娘娘执意要拆散他们，于是王母从头上拔出一根银簪子，在牛郎和织女之间划出一条天河，天河泛着光，正是那远远天边散落的无数星光。每次讲完牛郎织女的故事，妈妈总会附加一句“三星对门，门口蹲人”。妈妈摇着蒲扇，描绘着天宫的样子，除了王母玉帝，天上还住着七仙女、二郎神、嫦娥、何仙姑、铁拐李......恍惚中，我划着月牙儿船游荡到了瑶池，一位仙女姐姐转动着织布机一样的东西，我上前问她在做什么，她不吱声，继续纺织着缭绕云雾，问她认不认识织女，她还是不吱声，我晃着小船，小船也晃着我，飘啊飘啊，渐渐进入了梦乡。”

“你小时候过得好幸福。”

“嘻嘻，那时候多无忧无虑啊，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立马就闹。”苏晓确实有些怀念旧日时光。

“以前我家也有一棵枣树，早在我出生之前便已伫立在那里，它稍微斜着身子，撑出一大片华盖。我仰着头，从春天到夏天再挨到秋天，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结出了红彤彤的果子，我举着长长的竹竿，在枣树的枝丫里混乱敲打，爸爸看不过，爬到树上，呼啦啦一阵乱晃，无数颗圆滚滚的枣子登时从天而降，实实地砸在我的头上和地上，我兜着衣角，一边捡一边吃，小伙伴们也跑过来，热闹地争抢起来。空闲的时候，妈妈会煮上一大锅枣子，全家人围着锅台打转，那感觉又甜又蜜。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棵枣树再也没有从冬天里活过来。”

苏晓揉了揉夏阳的脸，感觉他有些难过，不知道是因为死去的枣树，还是因为什么。

“考研结束后，要不要去我家玩？我妈做的饭可好吃啦。”

“阿姨会喜欢我吗？”夏阳侧头面向苏晓，心跳的厉害。

“我喜欢的，我妈都喜欢。”话刚说出口，苏晓突然红了脸。

“以后我们在南京租间小屋，白天去上课，晚上一起回家，我做饭，你洗碗。”

“买张书架，摆放上我们喜欢的书籍，书桌旁边放一张小课桌，正对着窗户，我们一起写论文，一起读简报。”

“再买些花花草草，围着房间摆一圈。”

“吊兰怎么样？坠在半空中，应该很好看。”

“你最喜欢小动物啦，我们还要养只小狗，你说起什么名字好呢？”

“好点，好不好听？”

“嗯，就叫它“好点”。”

“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带着好点爬爬山，逛逛公园。”

“都听你的。”

夏阳在苏晓额头轻轻一吻，幸福第一次离他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