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后的阳光慵懒散落，穿过树梢，落下了星光点点。蝉鸣声热闹了整个夏天。
大福穿着泛黄的白褂子穿过院子的走廊，进入里屋。大福的媳妇叫历雯，村子里的人都叫她阿历或者福婆。
大福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对阿历说，贼热的天，地里的庄稼怕要晒干了。
阿历躺在摇椅上，听到大福声音，抬起头撇了一眼大福。晒干就晒干罢，反正也没个好收成，累死人没个子入袋。亏得你一天忙得团团转，瞎操心。
大福听了，絮絮叨叨的说，我不操心，咱这一大家子吃个啥？你一天天出去和人聊天快活，我累死累活就为了这庄稼，庄稼人不就为这点事忙活，你嫁给我，还想当个少奶奶不成?我供着你也就罢，还出去和人嚼耳根子，说我怎么对的你，说我老妈子怎么对的你，你嘴里不能少吐两句？
阿历听罢，直起身子，声音提高，我怎么个你？我就随口一句，你吧嗒一堆，你说你怎对的我？口袋没一个子儿，上街都不敢上，出门溜达一圈还被你嫌弃。好话赖话拎不清，我想做少奶奶，你有这本事吗？有本事就挣面子，别在我面前耍威风！
大福的小儿子听到吵闹声，揉着惺忪的睡眼叫一声妈妈。阿历起身抱着小儿子，温柔的说，仔仔乖，还睡不？你爸坏，吵醒你吧？咱再睡睡好不？
小儿子点点头，舒服的躺在阿历的怀里又安静的睡去。大福出了里屋，用口水沾旱烟纸，包了一支旱烟点起来，坐在台阶上，眉头紧促，这媳妇怕是养不惯了。
02
大福想起当初见阿历的情景。阿历是媒婆介绍的，在他家的客堂里，阿历含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浅浅的笑容让大福一眼就相中。阿历不是个漂亮的女人，扎着马尾辫，粗布衣裳，但一看就是乖巧懂事的。阿历也相过好几个人，看见大福的憨厚模样，突然就觉得安定了。大福的家境还算不错，和女方谈合着礼金的事，大福说女方家要多少给多少，没有的话借也要给，这样的媳妇以后会带来好福气。阿历听闻这，心一暖，嫁给会疼媳妇的男人，即使粗茶淡饭也能过得下去。
阿历的娘家也是明白人，见着大福憨厚老实，阿历跟着勤快的庄稼人不怕会饿着，家里的田地也多，公公婆婆也还年轻，能帮着干活，拉扯孩子。礼金也是按照当地的水平要，不多也不少。结婚前的礼数也没少，该买的买，置办的置办，宴请亲朋一样没落下。大福娶媳妇当时成为村子里最得意的一件事。
03
结婚当天，阿历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坐在轿子里。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大福穿着新式西服，等着他的新娘入门。
一路的鞭炮敲锣打鼓声响彻着这个安静的小村庄，众人都来看热闹讨喜糖。大家都笑话大福，这新娘坐轿子，你咋不骑马？新娘穿凤衣，你咋不着唐装？穿个西装还不打领带？哈哈哈哈，一片嘲笑声混在鞭炮声里。大福笑笑，你们懂个球哩，中西结合，跟上时代潮流呀！有人又问，那你是拜堂还是不拜堂？大福笑罢，祖宗习俗能丢了不成，当然得拜！
轿子落在门外，轿夫压下轿子，掀开门帘，大福扯掉红盖头，阿历一脸娇羞。然后一手将新娘抱起，放在客堂跪垫旁。习俗是进门嗑三嗑，拜三拜，敬父母茶，领利是。在众人欢呼声中大福抱着新娘进新房。新娘需在墙角站半个小时以示对夫家的敬仰。姑嫂拿来红枣花生，撒婚床谁，男娃女娃上去抢，寓意早生贵子。
04
大福回想着这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如今阿历已为大福生了两男一女。日子平平淡淡，本算富裕的小家庭，在通货膨胀的时代里，越发的捉襟见肘，时常是庄稼卖不出好价钱，也没有其它的经济来源，阿历时常埋怨他的无可奈何，争吵也愈演愈烈。
大福嫂！大福闻声望去，梅杏笑逐颜开从走廊里过来，一边喊一边问，大福，你家媳妇呢？大福把旱烟嘴扔地上，鞋底踩了踩，拍拍屁股站起来，在里屋，找她做甚？今天怕是有喜事？
哎呦，好事，喜事算不上。这不是遇上打工潮，好多从广东回来的人都发了财，你家阿历也是闲的慌，让她跟廖家的大嫂去，给人带带孩子，有吃有住，每个月还有三百五的工资，好比你忙活一季庄稼得不来这钱。
大福刚想说话，阿历从里屋听闻梅杏这样讲，打断大福，这好事我能做吗？我这乡下妇女大字不识，人家会要？
怎么不要，主顾家说了，要生过孩子的，会照顾孩子的老实人，做家务。你不也是拉扯大了三个孩子？你不比廖家大嫂差吧？梅杏拉了把椅子坐下，你看这天热得，地里去不成了，干脆下个月就动身，你要是见了廖家大嫂的时髦样，哪里像个农村妇女！
好咧，我跟着去，那你不去吗？这好事怎叫我？
我那老爷子不是跌伤了腿，去不了吗？等老爷子可以下床，你那边稳定了，有认识的再介绍我去罢。我们家那口子巴不得我去挣个千八百回来好过年，没良心的东西。梅杏愤愤不平的说到。
大福提了提嗓子，阿历你不能去，三娃子还小，谁照看哩？你不在，半夜哭着闹着要找，我咋整？
不是还有老爷子和你妈？三娃子都四岁了，什么不会？又不吃奶，半夜找我干什么，再说你不是他爸？自己娃儿还整不明白！阿历呵斥到。
大福欲言又止，这媳妇向来不听他劝，说多了又开始拌嘴，唉，怕是去一趟回来更变本加厉指责他的不是。
梅杏看着大福，担心啥，又不是一去不复返，年底就回来，还怕人拐你媳妇不成？下个月初就动身，收拾好东西准备车票钱，我要回去了，老爷子等着我做饭哩。说完，站起身，走到走廊，回头望了一眼两口子，嘴里啧啧啧几声回了去。
大福，你别劝我，我是铁了心去。我不想成天和你在这破屋子里挤闹，过年就回来，要是挣不到钱，我再听你劝。
大福没再作声。
05
没过几天，月初约好和廖大嫂一起去打工，阿历一大早收拾完行李，在门口等人来叫。大福煮了几个水煮蛋，老婆子包些粽子，还有纳好的鞋垫一齐交给了阿历。阿历嗔怪，这鞋垫还带上做什么？
给主顾家带点东西，乡下也没啥，也就这些东西。老婆子应到，拿着吧，要是人不要，你自己穿。
阿历接过袋子，塞进装衣物的麻棉大袋。廖家喊人来叫阿历，大福提着行李，随阿历一道出门。
在车站里，大福叮嘱着阿历，凡事留个心眼，不要太累，照顾好自己，如果留不下了，受委屈了，回家。阿历很不耐烦的应付着，头也不回的登上往县城的大巴车。大福望着远去的大巴车，久久伫立在路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