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夜已久,而此刻的我们走在一条由绘着各式各样神仙妖魔的明亮灯笼组成的长长人流之中。
人流缓慢却绝不安静,孩子们成群结队在这条灯火长龙的两侧奔走嬉戏,叽叽喳喳,喧闹不停。即使是那些平日中家教森严的少男少女,也在这气氛感染下变得活泼起来,抓着大人们的衣袖问东问西。
“我今天可以多玩一会吗?”不远处站着一个小男孩,此刻正仰起头,被灯火映照着的他的瞳孔倒映着这个世界的光影与亮丽。
“当然可以。”走在他身侧的老爷爷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蔼地道,“今天是被夜叉神守护的一夜,但要千万记得在祭拜之前赶回来。”
小男孩的眼睛顿时闪耀起神采,举起双手雀跃地融入了附近喧闹不止的孩子群,一边跑一边道,“夜叉神万岁!夜叉神万岁!”
“夜叉神?”
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看过来,微微点头道,“夜叉神已经守卫石城几千年了。”他递出几颗包裹着彩纸的糖果,看得出是小孩子爱吃的玩意,送到白灵眼前,“石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夜叉神庇护长大的。”
“传说中,夜叉不是邪恶的妖怪么?”白灵接过糖问道。
“可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与坏呢?”老人微笑着道,“正邪善恶这些主观的概念,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你们眼中的夜叉是凶神恶煞,这并不影响他在石城每个人心中亲切英雄的形象。同样的人,身处不同的环境,做出不同的事,这究竟是个人的错,还是环境的错?”
老人的语速缓慢而坚定,我依稀记得曾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即无佛心,又无道骨;善恶小道,实乃迷途。”是了,正是那个连刑天都无法奈何的小和尚。
我朝老人微微躬身,拱手道,“晚辈受教了。”
人流缓缓向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渐渐安静了起来,四处乱跑的小孩子们也都回到了各自长辈的身边,所有大人都是一脸肃穆,小孩子们的脸上则带着好奇和茫然,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长辈的脚步。
白灵想要开口询问,被我及时阻止。如此又走了不到半里路,我们见到一座漆黑硕大的庙宇,守在门前的是两个英俊靓丽的夜叉石像。左边的倒提长枪,自信地望着眼前,右边的手持雕纹宝剑,面带微笑。
人们不约而同地止步,安静有序的牵着小孩或搀着老人走进庙宇,跪拜祈祷,随后默默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人说一句话。庙中摆放着一个积满了香灰的古铜炉鼎,插在其中的燃香散发着袅袅熏烟,每当快要烧尽时,下一个走进庙宇的人都会首先在旁边点上三根新的檀香。
我注意到,他们似乎有着一套严格的标注,将时间控制的恰到好处,几乎每个人留在庙宇里的时间都是一样。当最后两个人从中走出时,天与地的交界处恰好冒出蒙蒙的亮光——再有一会儿,就要天明了。
没有人惊讶,人们安静的转身,带着自己的家人踏上归路,脸上露出疲惫却轻松的笑意。
一路上与我们交谈甚欢的老者走来,递过三根檀木古香道,“前方向西南方向走大概三个时辰,会有一处落脚的村落。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出发前去拜一拜夜叉神,他会保佑你们的。”
我接过香,想了一下,问道,“我完全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确信,夜叉神真的存在的?”
老者摇摇头道,“没人见过他。但是夜叉神的故事是石城祖祖辈辈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对于这个传说,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深信不疑。”
“为什么?”白灵好奇地追问。
二、
传说中,夜叉是极凶恶残暴的一种妖怪,他们青面獠牙、黑头独角并且手持钢叉,无论是凡间人类还是阴间小鬼,听到他们的名号都要绕着路走。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夜叉一族永远都是与黑暗、邪恶等等这些词语连在一起。
这样的一种妖怪,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神的,即使是善待妖怪如蚩尤,对夜叉的态度也是谨慎且厌恶——因为身处地狱深渊、堕落到极致的他们,的确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遇到蚩尤的那一年,飞连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对于一个夜叉而言,已经到了可以离开家人,独自外出狩猎的年纪了——所谓狩猎,指的就是将看上的人头颅斩下,带回族里炫耀,并用他的热血沐浴自己的漆黑独角——斩杀的人越是强大,在族内得到的尊重与地位也就越大。
被誉为夜叉族中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的他,被族人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虽然飞连性格颇为谨慎,但终日生活在赞美之下,难免有些狂妄自大。
出山之后,飞连接连找了许多颇有名气的妖怪试手,却没有一个能从他手下走出三招。短短半个月之内,他声名远播,很多次才刚刚露面,就已经被对方认出。
在鲜血的灌溉之下,飞连的独角愈发漆黑,黑中隐隐透着明亮,每一次杀掉一名强大的妖怪,都能使他兴奋地热血沸腾。那种仿佛灵魂被点燃了一样的兴奋感,远超这世间任何事情带来的刺激。
但同时他也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挑战的每一个妖怪,在明知不是自己对手的情况下,依旧不肯退缩,那些弱小的妖族与人族士兵的眼中也从未有过惧怕,而是手握武器,镇定又冷漠地盯着自己。
飞连有着自己的高傲,觉得身为强者不该欺负弱小,是以他从来都只是干掉了妖怪们的首领后扬长而去。但这奇怪的现象一次次发生,在勾起他好奇心的同时,也让他心底隐隐有些发毛。说不上为什么,但每次在自己动手杀人之后看到那样的目光,总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看着自己一样,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吧,”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飞连满意地抚了抚独角,这些日子以来,他杀的妖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身手高超之辈,使得那根夜叉族人人引以为傲的独角黑得发亮,并长到了近乎半寸之长。
随着从独角中汲取的力量越来越多,他的神智也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时常会有一些死去妖怪的冤魂幻象出现在自己眼前,或哀嚎或咒骂。那些意识中的冤魂好像怎么也杀不完一样,杀掉一批还会出现另一批,每一次他都是在意识中杀到精疲力竭,最后被那些冤魂们生啖血肉,昏死过去。醒过来时,飞连往往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周遭景象也是一副遭到破坏后的惨不忍睹。
按照族中典籍记载,当一名夜叉足够强大时,就会出现这种幻象,只有饮下更多的炽热鲜血,打败更多强大的人,才能彻底从这幻象之中走出,并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王。
“但绝大多数的夜叉都走不到那一步,他们彻底被幻象侵蚀,堕落成魔。”
飞连清楚的记得,典籍的最后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一句话。
“传说是真的吗?”白灵忽然插口道,“我怎么记得,在《千妖百异》中记载说,夜叉族其实是走在一条通往无间地狱的路上,他们的所有人自出生起,就是朝着地狱的方向行走,无法回头,也无路回头。”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这心魔幻象从古自今无人能破,因为苦海无边。”
三、
飞连痛苦地捂着脑袋,头顶独角亮起狰狞乌光,暗示着自己对鲜血的渴望。
几日以来幻象频发,似乎是到了什么关键的境界,他对鲜血的渴望比以往更甚许多。强忍了几日,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飞连寻到一处酒馆,一脚踹开房门,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额头,带着满身浓郁的煞气,脚步虚浮地站在门口。
令人意外的是,客栈中安静至极,没有人因为他奇怪的相貌逃跑,也没有人被他铺天盖地的煞气吓得瑟瑟发抖。酒馆大堂正中安静的坐着两个人,正面对面的饮酒吃菜,见他突然闯进,那个相貌堂堂一身甲胄的青年抬头瞧了一眼,眼神中毫无惧色,倒是飞连被那平淡到有些冷漠的眼神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惹来那青年一声不屑地嗤笑。
倒也不是他真的害怕,而是那眼神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些冷漠又无畏的弱小妖怪。
黑衣青年捅了捅对面的人,淡淡道,“就是他了,没想到自己找来了。”
“唔,唔。”对面的清秀男子正忙着往嘴里塞一筷子嫩白的清蒸鱼肉,被披甲青年推了那么一下导致鱼肉险些滑落,他心满意足地吃完后,方才有空抬起头,看向飞连。
“修罗道?”那人眉头微蹙,“现在还有人练?”
“要杀了么?”黑甲青年擦了擦嘴,顺手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一对镔铁剑。
“是个小孩,别欺负他。”白衣人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复又低头专心对付起了盘中的鱼。
而门口清楚听到两人对话的飞连简直想笑,这两个人究竟搞没搞清楚状况啊,他可是夜叉,吸收了十数名强者血液的强大夜叉,多少有名的大妖都被他三两招解决,他们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竟然还说什么,“是个小孩,别欺负他?”
飞连深吸口气,正准备给他们点教训,就见着那黑甲青年扔过来个什么东西,他以为是暗器,连忙后跳一步避过那阴影,谨慎地盯着对方。
那青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止痛药来着。”
“什么?”飞连疑惑。
“止痛药。”青年面无表情地道重复了一遍,解释道,“老大叫我不能欺负你。”
飞连气得面皮直抖,一时间连额头的剧痛也忽略掉了,满心想的都是要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
“用不着!”他怒气冲冲,“出手吧!”
“让你三招,你先来吧。”
自崭露头角以来,飞连还从没被人这么小瞧过,他再次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火山喷发般的怒火,含怒道,“来吧,不然我怕你没有出手的机会。”
黑甲青年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为难,最后只得扔下一剑,背过右手,道,“那便让你一手一剑。”顿了顿,他又嘱咐道,“你要小心,我的剑很锋利的。”
“用不着你管!”飞连简直气炸了肺,对方那种叮嘱再三的语气令他感受到一种极大地侮辱,他极少见的一上来便用上了十分力气,拳头上布满阴煞鬼气,带着万钧之力朝那黑甲青年抡去,决心第一时间就将他碾成碎渣。
青年灵巧地向右方一跳,闪过飞连的攻击,他没有选择拔剑,而是直拳击出,狠狠地打在了来不及闪避的飞连左肩。只听一声闷响,飞连口中溢出鲜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后方正扒着饭的年轻人大惊,抬起头道,“不是叫你让着点吗?”
黑甲青年一向平静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惊讶的神情,道,“我只用了五分力气。”
“练修罗道的人都这么弱了吗?”那面目清秀的白衣青年放下碗筷,仔细看了飞连几眼,恍然道,“血腥气虚浮,散而不凝,看来是杀孽过少。”笑了笑,又道,“还有得救。”
“小子,”白衣青年擦干嘴,站起身朝飞连走去,边走边问道,“就是你杀了我十几个手下吧?”
飞连狼狈的倒在地上,忽然明白了他闯进来时,黑甲青年说的那句,“就是他了。”原来他们是过来报仇的。他忽然又想到了那群妖怪们那冷漠又平静的目光,他们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不是这二人的对手么?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即使是死,也要让自己死得有尊严点。
“喂,说话,”白衣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用脚尖踢了踢他,道,“有没有兴趣跟着我?”
飞连讶然,他再次觉得这人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自己明明杀了他十几个手下,现在抓到自己,难道不是应该立即斩首为旧将复仇吗?
白衣青年仿佛看出了飞连脑海中的想法,笑了笑道,“你是堂堂正正打败的他们,他们死掉是自己技不如人,身为首领,我要兼顾的是更多的人。如果你愿意归顺,那么对于很多人来讲,都是一件好事。何况,”他看着飞连,道,“虽然实力弱了点,但一身傲骨,我还是挺欣赏你的。”
“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手下。”
“不当手下,当徒弟也可以。”白衣青年笑眯眯地道。
“我只拜最强的人为师。”
“巧了。”白衣青年伸手将飞连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干净衣服上的尘土,道,“目前来说,我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人。我叫蚩尤。”
飞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斯文清秀的年轻人竟然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蚩尤。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蚩尤的眼睛,认真地道,“你们今天羞辱了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随便你。”蚩尤懒洋洋的回答,“只要你有这个能力,无论何时我都欢迎。”
“为什么要我跟着你?”
“废话这么多,你他妈的是问题宝宝吗?”蚩尤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因为你快死了,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满意了吗?”
飞连心中纳闷,自己明明活得好好地,怎么就快要死了?他正想问个明白,就听到耳边传来蚩尤充满威胁的声音,“再问就打死你。”
“别招惹他,他就这德行。”那个打败了他的黑甲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一个鼓鼓的小纸包,“初次见面,我叫猫宁,他们都叫我猫将军。”
“我叫飞连。”他迟疑着接过猫将军手中的纸包,道,“这是……”
“噢,止疼药来着。这一包我加了糖,会很甜。”
“……好的谢谢。”
四、
“原来是蚩尤救了他。我就说,按照《千妖百异》中记载,一旦踏上通往地狱的路,就永远也没办法再回头。修罗道从一开始就是一条通向死亡的路。”
“如果是蚩尤救了他,那夜叉神可成不了传说。”
“什么意思?”白灵蹙眉。
“如你所言,修罗道是一条一旦选择就没办法回头的路,对于这一点,即使是蚩尤也无可奈何。他能做得,只是点明与引导。”
“你的意思是……”
老者点头,“他创出了真正完整的修罗道,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整个夜叉一族。这一点,可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
“修罗道的功夫不要再练了,会死人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废掉你的功夫,从头开始。虽说会耽误几年,但未来依然成就可期。”
“什么修罗道?你凭什么说我会死?”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飞连赶紧发问。
“你们夜叉族的功夫改自修罗道,是一种以血为引,初期空前强大,但最后难免迈向死亡的功夫。这功夫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那根黑色独角,它从你的恶念与杀戮中汲取力量,最后又反过来影响你的神智。这种完全看不到活下来希望的功夫,练的人不是蠢就是傻。”说到这里时,蚩尤盯着飞连,道,“你已经修炼出了幻象,等于两只脚都踏进了死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飞连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其他人呢?我们夜叉族的其他人呢?”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杀戮甚少,我不会放过你的。”蚩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修炼这功法的人都会受到心魔影响,杀心极重,尤其是进入幻象之后,更是需要杀戮来排解心中的恐惧。而你是极少的能够压制这种欲望的人,光凭这点,就值得让我另眼相看,所以我想要帮你。”
“也就是说,其他的人,夜叉族的所有人,都只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去吗?”闷头思索了很久后,飞连忽然抬起头,盯着蚩尤,认真地问道。
“我很遗憾。”蚩尤道。
“明白了。还是谢谢你了。”飞连诚恳地道。
“下定决心了?”
“嗯。”飞连点点头,道,“早就察觉有些不对劲了,所以没有按部就班的修炼,原来真的有大问题。不过这没什么,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我找到办法,所有人一起活。”
蚩尤哈哈大笑,显得很是开心,“没看错人。你的确是要当英雄的人。”
“没想过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只是骄傲惯了。”说着,他看了蚩尤一眼,缓缓道,“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谢你。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放任我成长,要是有朝一日我发了疯,不受控制……”他顿了顿,接着以一种更加严肃地语气,一字字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蚩尤像是听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笑了一下。想了想,他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侧的心脏,指着它道,“看清楚了。”
“什么意思?”看着那块微微隆起的胸部肌肉,飞连露出不解地神情。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蚩尤道,“你一定要记清楚它的位置,要把武器狠狠地插进去,搅碎它,这样才能杀了我。这是我蚩尤的心脏,”他整好衣襟,露出一丝自信又狂妄地笑,“只要它还跳动一刻,我就是一刻的天下第一。”
愣了一会儿,飞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跪了下去。
“弟子飞连见过老师,”他三叩九拜,同时说着从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再有的拜师词:
“希望老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心脏,等弟子艺成之时来取。”
五、
于是,在那一年的重阳,蚩尤亲自将那个传闻中的北方恶魔带了回来。
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夜叉,冷着一张脸,浑身戾气滔天,瞪着一双染血般微红的眼睛,额头正中间突出一个半尺来长的漆黑独角,看起来恐怖异常。他看人时眼睛也不眨,细长的眼睛一瞪,就好像有刀剑从里射出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九黎部落中虽然生活着很多强大的妖怪,但大多数人在知道这少年就是传说中的夜叉后还是吃了一惊,然后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谨慎地看着少年。只有几个没心没肺的妖怪,不仅不退,反而还打量了一会儿夜叉,挑衅地盯着他。
“飞连,今后的日子里,你就和他们住在一起吧。”蚩尤拍了拍夜叉的肩膀,同时环视了一圈众妖怪,冷声道,“如果你们中有人起了冲突,我不管你们是谁,身处什么职位,甚至也不管谁对谁错——最后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给我自觉到赏罚营领一百军棍。听明白了吗!”
营寨中所有妖怪顿时挺直了身体,扬起头高声又整齐的喝道,“明白!”声音嘹亮如奔雷,吓得空中经过的一排大雁身子一斜,竟齐刷刷掉下了三只——只是站在他们对面的无论是蚩尤也好,夜叉飞连也好,俱是面不改色,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你呢?”蚩尤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飞连,问了这么一句。
飞连没作声,默默地扫了一眼站在自己眼前或平静或挑衅地妖怪们,心中没由来感到有些烦躁。他回头看向蚩尤——十七八岁的他身材已经算得上是高挑挺拔,但蚩尤比他还要再高上一点,飞连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我可以杀了他们吗?”飞连面无表情地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飞连毫不畏惧地迎着蚩尤的眼神,略显稚嫩的脸上全无畏惧。蚩尤突然冷笑了一下,倒退两步,在两人中留出足够的空间。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接近,飞连转过身体,戒备的盯着蚩尤。
“当然可以。”蚩尤先回答了少年的问题,随后猛地挥拳,他的动作快极,如同划过长空的闪电般让人避无可避,飞连毫无悬念的倒飞远去。看着跌落在尘土中少年的身影,蚩尤收回拳头,继续道,“不过要等到你能杀了我的那一天。”说罢,蚩尤转身离去,看也不看身后一眼。
“不许给老子闹出人命!”
一股无形的音浪澎薄而出,这是真正的声震九霄,尚未飞远的雁群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齐齐坠地,没发出一点动静。
群妖悚然。他们这才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叫蚩尤,无论是黄帝也好夜叉也好,只要他在一天,就是一天的九州无敌,单论武艺,还从来没有人能从他手上占到便宜。
飞连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抹干了嘴角溢出的鲜血,死死地盯着蚩尤离去的背影。
几双高筒纯黑皮军靴踏着尘土出现在飞连的视野中,挡住了他注视蚩尤的目光,接着,他听到头顶处传来几声不屑地笑声,“小子,你很牛啊?”
飞连没有回答,抬起头看了眼说话的人,也不起身,一脚蹬在了他的膝盖上。对方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捂着膝盖跌坐在地上,不多时,指缝中已渗出丝丝血迹。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抖抖衣襟,扫了一眼围着自己的一众妖怪,却惊讶地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带着兴奋的昂扬战意。接着,还未等他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已被如疾风骤雨般扑面而来的拳脚打翻在地。
六、
深夜时分,孤月悬天,九黎部落中安静异常,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
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自远处缓缓走进九黎中军大营,他走得很慢,在每个营地前都会停下看上几眼,最后停在赏罚营那巨大的狴犴石像前,默默盘膝坐下。
“我就知道来的人一定是你。”
飞连才刚刚坐下,就听到背后传来这样一句满是嘲讽的话。他回头,看到狴犴石像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如果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句嘲讽的话,”飞连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闭眼盘坐,“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身后的蚩尤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听到蚩尤的回答,飞连以为这个无聊的人已经走了,他睁开眼想要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那个男人正蹲在自己面前,饶有兴趣地观察着。
他吓了一跳,几乎要蹦起来一脚踹在蚩尤清秀的脸上。“你干什么?”他皱眉,不满地问。
“你们夜叉……”蚩尤捏着下巴,“都是这么死要面子的吗?”
飞连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人,干脆闭上了眼,理也不想理他。
“要面子挺好,所谓知耻而后勇。但是,小子,”蚩尤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最好给我想清楚,跟我出山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比好勇斗狠,这里没有一个人输于你,无论你是想打败他们联手,还是想杀了我,都比登天还难,说得通俗点就是,”蚩尤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字道,“你他妈做不到。”
飞连额头正中的独角闪过一道乌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了一寸,他睁开眼,一双透着血腥气息的眸子里杀意滔天,死死地盯着蚩尤。
“想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蚩尤微笑。
飞连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没吭声。话少的人向来不屑于做什么声明宣誓,他们从来只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这一次他没有给蚩尤先出手的机会,既然论速度自己不是蚩尤的对手,那就只有先发制人。
两人的脸贴的很近,飞连微微向后仰了下头,然后猛地向前撞去,他头顶独角泛起狰狞的乌芒,狠狠地锤向了蚩尤。一招未完,他又抓住蚩尤背部衣服,用力向下一按,砸向自己支起的膝盖。
一套连招下来,打得蚩尤全无反抗之力,顺利到令人觉得诡异。飞连暗觉古怪,内心疯狂地升起危险预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没有贪功冒进,他甩开蚩尤,急速后退。
几乎就在他远离蚩尤的下一刻,蚩尤饱含力道的一记勾拳紧贴着他的脸擦过,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面颊与鼻尖感到刀割般疼痛。
蚩尤缓缓起身,拍拍衣服,活动着身体,冷笑道,“你就这点能耐?”
飞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耍酷之前,还是先想好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吧。”
“至少我知道,我要的不是陪他们玩家家酒。”
“你看不出来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蚩尤皱眉反问。
“无非是让我与他们好好交流,学习各人武学中的长处,以寻求摆脱修罗道束缚的办法。”
蚩尤严肃的表情略缓了缓,道,“既然如此,那你又做了什么?”
“恕我直言,”飞连微微颔首,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傲气,“庸才就是庸才,不会因为人数众多而多出任何一点参考价值。”
蚩尤怒极反笑,冷冷道,“博采众长的道理,原来你不懂。小子,那些都是我手下的精锐,单打独斗也未必输你多少,大话还是先等能站稳脚跟再说吧。”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行,小子。不想听我的,老子绝不为难你。从今天起,我房间的武学典籍你随意拿,校场武台你随意用。只有一点,”他盯着飞连,一字字道,“只要你沉沦进黑暗,我就弄死你。”
飞连神色不改,颔首道,“悉听尊便。”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蚩尤转身离去。
“还有!”
飞连忽然道,“刚刚那一拳,要是你少用几分力气,长拳直下,我躲不开。”
听了他的话,蚩尤本能地想笑。他纵横天下数十载,还从来没有人能在这方面对他妄加评论,但嘴才张开,就愣在了原地。他闭目凝神,细细地想了会儿后,猛地回过头,惊讶地看向月光下那个独自盘坐的人影。
七、
十年后,蚩尤与周遭其他部落开战。
整个九黎顿时陷入了兴奋状态,几乎不用蚩尤动员,每个人都随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蚩尤更是亲自披挂上阵,大杀四方,令整个天下颤抖不已。不仅如此,他带出来的几个部下也一一在战场露面,并相继成为了独领一方的风云人物,如刑天、天狗、河童等,都是敌人见到就头疼的优秀将领。
唯一让他比较头疼的,就是猫将军。
“猫将军?”白灵忽然插嘴,道,“我见过他!他说是自己太傲了,那阵子每天都被蚩尤狠揍。”
老者有些讶异地看了白灵一眼,点点头,道,“是的,没错。蚩尤收了很多弟子,其中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这位猫将军。”
猫将军的傲仿佛是天生的、印在骨子里的,尤其是艺成后,除了蚩尤,更是有一种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从小到大,因为这点蚩尤教训过他无数次,但他却从没改过。令蚩尤觉得惊讶的是,以往碰到敢在他面前骄傲的人,猫将军都会默默地把对方打到服气为止。但飞连也骄傲,目空一切的那种骄傲,猫将军却甚少对他发脾气,甚至两个人还成了好朋友。
对此,飞连的解释是,这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
说起飞连,自那一夜后,蚩尤真的再没管过他,任由他翻阅自己多年武学收藏,也任由他每天躲在安静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有猫将军,一有时间就去看他,两人有来有往的切磋探讨,不亦乐乎。
蚩尤还注意到了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最开始猫将军称呼飞连,都是叫,“那小子”、“那小孩”,没过多久,就改口成了“小飞”,再过一阵,猫将军在蚩尤面前提起他时,已经开始叫“阿飞”了。
“嗯?你怎么还不出发?”
今日蚩尤为众将布置了一系列任务,这场一统黄河下游的战斗已经拖得太久了,他决定毕功于一役,在三日后对其他七个部落展开同时总攻,而为猫将军安排的则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处战役据点。
“阿飞今夜闭关需要人守护。”猫将军盘坐在地,头也不抬地吃着抹了酥油的黄金烤鱼,道,“况且据我们推衍,你今夜将有生死危机,我同样不能走。”
“你他妈是在说笑吗?”蚩尤冷笑了一声,道,“老子自打娘胎里生下来后,就没遇到过什么生死危机。赶紧给我滚出去带兵!”蚩尤发了火,然而猫将军看也不看他一眼,简简单单地道,“不去。”
“你是要违抗军令么?”蚩尤严肃了起来,道。他治军极严,真要是沾上了违抗军令的罪名,猫将军的小命今天大概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见气氛变得严肃,猫将军放下了手中香喷喷地烤鱼,站直了身体,盯着蚩尤道,“今夜过后,你要是死了,也就没有军令这回事儿了。”
“既然你那么信他,”蚩尤道,“要是今晚没事,怎么办?”
“任由处置。”猫将军回答地全无犹豫。
蚩尤冷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望向猫将军身后那绵延群山,他知道,在这群山之中,此刻正盘坐着一个白衣人影。
“我倒要看看,”朝那个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去,“到底什么事,能让我有生死危机。”
他没有说是什么人,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八、
孤月悬天,无星无云。
在九黎部落最高最险的山顶,蚩尤靠在一株老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那两人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时间越接近夜晚,他心中就越是不安,一股隐隐地危机感找到他,过去的许多年里,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于是他避开人群,独自坐在这里,等待着能够带给他危机的人或事的到来。在那之前,他要少饮一些酒,好让自己的状态兴奋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守在下面绵延群山之前的猫将军已经不见了。不过蚩尤也懒得搭理这些,他原本也没指望过别人相助,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是连他蚩尤都没办法解决的话,那再加一个猫将军又有什么用呢?
月光渐渐黯淡下来,原本宁静的夜空响起孤零零的夜枭啼叫,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一阵烈风吹来,蚩尤猛地站起了身,扔掉酒壶,朝着前方露出一抹张扬的笑——强敌已临。
“他真的可以么?”
山谷外响起阵阵激昂的喊杀声,没由来的,猫将军的心悬了起来,担忧的望向远处蚩尤所在。
“不可以也得可以。”盘坐在地的飞连已脱光了上衣,露出干瘦的背脊,道,“来吧,抓紧时间。”
于是猫将军收回思绪,看向眼前这个除了蚩尤外自己唯一佩服的人,道,“挺住。不成功便成魔。”
眼前人没有答话,他点了点头,从地上抓起一柄锋利至极的宝剑,朝后扔了过去,意思十分明显——一旦失败,你就杀了我。
住在这里的前半年,飞连不间断地将蚩尤的藏书读了个遍,为了破解修罗道所面临的诅咒尝试了无数种可能,却无一成功。在这漫长又艰苦的过程中,他唯一的收获,便是与猫将军成了好朋友。
身为一个高傲的人,猫将军平素甚少看得起人,但这一切骄傲,都在面对飞连时被打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那么快地领悟那些浩如烟海的繁冗复杂的武学典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在修罗道环境发作,痛的浑身溢血发抖时依旧读书练武。
自那天起,在飞连面前,他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高傲,并与之成为了朋友。
“还记得该怎么做吧?”飞连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将猫将军拉回现实。他紧张地手心冒汗,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又握紧弯刀,道,“以防万一,你还是再说一遍罢。”
不怪他紧张,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大胆的计划。当飞连第一次提出这个计划时,猫将军简直惊掉了下巴,道,“你不要命了?”
飞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只能冒险赌一把了。”接着他指了指自己头顶独角,道,“我越是抗拒它的力量,受到的反噬也就越大。这是天道意志的诅咒,由于我的反抗,这十年来其内所充盈的力量,多到你根本无法想象。”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对吧?”
“不错,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想活下去,办法有很多。我可以尽情杀戮,沉浸其中,如同其他夜叉一样,做一个人见人怕的疯子,也可以用玄冰淬体,抑制体内邪毒,或者其他许多种办法。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猫将军轻声问道。
“我想要彻底地终结这令人厌恶的宿命。”飞连答地掷地有声。
“我受诅咒已深,纵用尽此生精力也难以摆脱,既然如此,索性以毒攻毒,将这独角赐予我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同时也将自己的生命透支到最大。”猫将军插嘴道。
飞连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眼下五毒已齐,我需要你从身后剖开我的身体,将五毒炼制成的汁液分别融进五脏,随后再斩下四肢,并上头颅身躯,投入熔浆火炉中煅烧半个时辰,期间,你要不间断的在我体表洒下玄冰已保其免着火毒。这过程中,但凡有任何一点差错……”飞连闭上了嘴,没有说下去。
猫将军僵硬一样立在原地,久无动作。
“快来吧。”飞连催促道,“再耽误下去,我怕蚩尤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远处的呐喊声隐隐传来,猫将军咬了咬牙,扬起弯刀,狠狠地斩了下去。鲜血飞洒到他的脸上、衣襟上,一时间,那原本英俊白皙的脸庞恍若恶魔附体。
九、
有生以来,蚩尤从未打过如此恶仗。
站在他对面的是黄帝姬越,左侧的是应龙荆丘,右侧是炎帝姜百农,同时,身后还围着将要与自己开战的七族首领。
“倒是真看得起我。”蚩尤道。
面对这堪称豪华的阵容,再加上为了备战,自己几乎派出了所有精锐,如今大营空虚,能打的也就一个他,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猫将军。这种情况下,即使傲如蚩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战死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活下来的可能性。若干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个天亮。
“欠了人情,不得不来。”姜百农苦笑。
“别看我,我打酱油的。”对于围攻这种事,高傲的荆丘觉得羞耻,但却因为欠了人情,导致不得不来。姬越颔首笑了笑,没有说话,其中无奈地含义十分明显。
到了这种时候,蚩尤心中原本的那一点恐惧反倒烟消云散,他纵声笑了笑,感到了体内燃起的滚滚热血,二话不说,呐喊一声,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姬越猛地轰出一记重拳。
即使面对如此险境,他也没有一丝退缩,而是选择先攻!
“尔等鼠辈,便是齐上,又奈我何!”
蚩尤冲来的那一刻,那句“尔等鼠辈”像一根针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这二傻子狂个什么劲儿,真当这么多人都拿不下他?他与蚩尤从来都没什么交情,再加上被人如此小瞧,换做往昔,早已怒火中烧,冲上去拼命了。
他举起拳,想了想,又放下。纠结片刻,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退后,道,“蚩尤,我给你一刻钟,若是还逃不掉,那今天活该你死在这里。”
姬越与姜百农对视一眼,同时道,“正有此意。”
谁知发起狂来的蚩尤却不肯领情,冷笑道,“真当我这九黎山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走可以,留下半条命再说!”他拳风凛冽,三人后退避战,却耐不住他步步紧逼。
在退到崖边时,荆丘瞪圆了双眼,终于按耐不住火气,道,“蚩尤你的王八蛋真当老子收拾不了你?”他长吼一声,顿时仰头化作一头百丈长的滔天巨龙,盘旋着朝蚩尤攻去。
蚩尤仰天长笑,高声道,“早该如此!”使出法天象地,身体顿时变成一个接天巨人,他在战场中心狂笑,以一敌十,恣意狷狂。
“为什么那三个人都明确表示不愿参战了,蚩尤还要逼着他们打呢?”听到这里,白灵忍不住发问。
“在此之前,他与姬越、荆丘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接触,没有过节也没有恩惠,那三人不愿落下围攻的口实,蚩尤又何尝愿意一见面就欠下对方人情?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骄傲。”我解释道。
“宁愿死,也要骄傲吗?”
我又想起了蚩尤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想起了故事中那个令人胆寒的、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人的他,点了点头,确定道,“宁愿死,也要骄傲。”
“没错。”老者接过话头,道,“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看得上夜叉神飞连。”
“你还能撑多久?”
看着眼前身体缩回了正常大小,血流不止的蚩尤,姬越眼中闪过一抹同情。他双手拄剑以保持平衡,略带佩服地道,“蚩尤,九州第一人的称号,今天我才算是真的服了。今日之事并非吾愿,若你不死,定会找我复仇。来日若有幸战场相见——”他收剑入鞘,盯着蚩尤,一字字道,“姬越退避三舍。告辞!”
“告辞!”荆丘与姜百农几乎同时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深深看了蚩尤一眼,追上姬越的步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只剩你们七个了吗?”蚩尤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恶魔般的双眼渐渐移到了那七名部落首领的身上。
尽管知道眼前的蚩尤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七人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瑟瑟发抖。
蚩尤摇摇晃晃地向前踏了一步,那七人如同受到天大的惊吓一般连退数步。蚩尤冷笑了一下,喃喃道,“鼠辈……”他手拄着一根裂痕斑斑的长枪,强撑着让自己能够站直身体。
“来吧!”他目眦欲裂,拼了命发出最后的怒吼,却轻的像是鼠鸣,“吾命……休矣。”
七人战战兢兢的向前,最后终于发了狠,他们明白,今天蚩尤要是不死,等他回复过来,死的一定是自己。他们咬了咬牙,扬起手中兵器,狠狠地朝蚩尤冲了过去。
然而七人中冲的最快的那一位的刀剑才刚刚递出去,还远未接触到蚩尤时,忽然仿佛被火焰融化掉的坚冰一般软了下去,最后化作一滩铜水,溅落一地。
一团如冰一样散发着寒冷气息的黑火扑过,如噬骨黑蚁般爬上七人的躯体,仅仅一瞬间,七道高大的身躯化作一地灰烬,随风消散。
蚩尤惊讶地瞪大了眼,看向陌生的来人。那是一个同时被生机与死气萦绕着的恐怖恶魔,头顶着一根雕刻着无数古朴玄奥花纹的漆黑独角,由背部延伸出一对古龙般庞大的双翼,他的瞳孔莹白,双颊却是地狱火般的赤红。
在这一刻,即使是蚩尤,也从内心不受控制地升起一阵本能的恐惧。
“你……”
“蚩尤?”那恶魔笑了笑,把手伸进蚩尤的胸膛,一把抓住了他那颗跳动着的心脏,狠狠地扯了出来,“你这颗九州第一的心脏,我取到了。”
蚩尤瞳孔急缩,这熟悉的声音与话语,让他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说过不伤他的!”身后的远处,传来猫将军愤怒的声音。
那恶魔毫不顾忌的咧开嘴角,纵声大笑,“九州第一?蚩尤?哈哈哈哈。”无数莹白的生机如同洪水般朝着他手中那颗心脏涌去,“我说过取你心脏,则言出必践。你是九州第一,我便是宇内无双!”说完,那恶魔手一用力,便将蚩尤狠狠地推下山坡,而自己则双翼猛拍,朝着天空直冲而去。
“这一命,是我还你拜师之恩,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天空中隐隐传来这样的话语,恶魔冲入漆黑的云霄,冲入肉眼永远也无法分辨的九霄仙境,再也没有下来过。
感受着体内那颗生机勃勃的心脏,蚩尤在原地愣了很久。
那一夜,九霄云团之上响彻贯穿天地的雷鸣,疾风暴雨同时肆虐人间,持续了整整三日。
十、
“夜叉是被诸神诅咒的一族。在想尽了所有办法,都不能根除这个诅咒之后,夜叉神想到了最后的,同时也是唯一的办法。”
“屠神……”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喃喃道。
“不错,屠神。”老者颔首,道,“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究竟死掉了多少天神,只是自那以后,这困扰夜叉一族无数年的诅咒,终于烟消云散。他们不再是生来就作恶的一族,也不再是没办法救赎的罪恶一族。”
听到这里,白灵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道,“可是我怎么翻遍了所有古书,都没有找到这一段记载呢?”
“那是因为,”老者微微笑了笑,额头正中忽然凸显出一根莹白美好的独角,“自那以后,我们夜叉一族便从未出过山门。”
“你!”尽管早有疑虑,但当他自报身份时,我们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别怕。”老者安抚着我们,“那一夜过后,夜叉族便得到了夜叉神的祝福。”
“是什么祝福?”白灵偏偏头,好奇的问。
“只要做满一百件好事,就能拥有这美丽漂亮的独角。”
后来,在上路之前,我与白灵恭恭敬敬地去祭拜了小庙中的夜叉神。
只是当我们走进去时,庙里却并没有什么雕像,而是坐着一个英挺清秀的白衣青年,双膝捧着本什么书,嘴里不停地塞着贡品。
见我们走进,他抬起头,挥手笑了一下,美好的如同春天里盛开的洁白梨花。“你们终于来了,快,给我讲讲蚩尤的故事吧。”他的笑容灿烂张扬,如同一个多年未见的亲切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