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会儿老师将《诗经》形成的三种可能性形式,我个人偏爱“采诗说”,内心有难以消除的图景:一个酒意薄的采诗官在春风贻荡中在山野与田林间收集足够让他驻足的诗歌,一一摘录。偶尔帽子被吹歪,也不甚在意,对着收集成果满心欢喜。此刻的我,或许也如此,在人间捕捉一点温柔,收纳在文章内,一一打包,不余遗留。
以前身边有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在我印象里,聪明优异。虽没怎么接触过,却也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很多年后,我看见他对自己的女朋友说他爱她上瘾,但也怕她伤心。从少言少语的人嘴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情话有种铁树开花的奇美与稳如泰山的踏实,让人咂摸万分,回味无穷。感动之余,我竟隐隐地希望我是这句话的接收者。当我凝视自己的这一刻,心里的想法却没有半分退让与否认,真真切切地拥有占有欲却在吐纳呼吸间细致地转化成含笑祝福。
在路途中偶遇一个母亲,昏昏欲睡,对三岁的儿子说:“妈妈要睡一会,你别乱跑,你要保护妈妈,免得妈妈被人抱走了。”在中国这个教育体制里,我见惯了强硬的家长制,这份示弱有种无法言说的母性之柔。她是个母亲,也是个女人。他的儿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安静地陪伴在母亲身侧。我也愿我的母亲是这样,多多匀出柔情予我无尽的关怀,在一旁目送渐行渐远的我,宽容地笑一笑。我亦深知很多事情不能苛责太多,承担起呈现在自身面前的命运。在后期交友中,进行二次亲情选择,让温柔之气永久弥散于我周遭。
每次暑假期间都会习惯性地给高中让我觉得好的人寄一点东西,包括书信。那些都是我曾想一直与之生活的人,现在徒留的一点痴念算作古人遗留给我情感表达方式上。几多苦涩,几多欢愉,我不愿提及,大是大非也选择性遗忘,盈余的旁支末节也想重来。我也明白人生的大方向是前进的,只是我选择过去的时间节点顿一顿向前的步伐,在念旧的书信中将柔情慢慢倾倒,这一点静,我独享之,以为生。身边有各种人以自身的方式爱我,而我所能接受的方式也只是一二而已。
书信寄罢,常会收到小贺的音讯“过来玩吧”。她比较温柔寡言,短短的四个字让我这个晕车重度患者心甘情愿地在路途中颠簸数小时,在晃神的几秒钟凝视窗外流动的风物,迷醉在追忆与她零星的点滴时光里。舟车劳顿都消解在听她见面的祝好中,我哑然失笑。与世绝缘的我,在她那里获得了巨大而蓬勃的热情与激情。略带一点无措与娇羞,因着这一点我愿意老老实实地,诚诚恳恳地做一个好人,一个囚徒般的好人,画地为牢迷失在她的出类拔萃的柔美中。两个身体靠拢,沿江边走。在絮絮叨叨的交流中将一切哀乐转化为谈资,如此不足轻重,却只因为交谈的对象是她。在一番起伏转折后,我又回到她身旁,我不知如何回应自身对她的情感依恋,而我看似又是洒脱自我的人。我稍稍慢她一步,将她斯文文弱的背影尽收眼底,暗里着迷,产生一股浓郁的拥抱欲,这并非肉体,而是灵魂。
陪姑妈去看高二的表弟。我和表弟在九立方购物商城点了满桌美食,凤髓龙肝引得人大快朵颐。我喝着西瓜汁,漫不经心地听着弟弟说着紧张的高中生活。他谈到身边的寒门子弟把吃饭的时间挤兑出来学习,既可以增加有效利用率,又可以节省一顿饭钱。弟弟有次不忍心,走到他桌旁,放了一块肉松面包。那个男孩很感激地握住了弟弟的手,不知道如何表达自身,只好通过肢体语言拙劣地展示内心灼热的赤诚。讲着讲着,弟弟说自己有时也需要知心朋友来说说心里话。这突如其来的软让我不知所措,我已已经习惯了男性的刚性乃至粗鲁,这样的情义不禁煽出我内心的母性。我不动声色地给他夹了一块慕斯蛋糕,岔开话题,论及旅行中的见闻。眼见他面露喜色,我宽了宽心。我只希望他好。
昨日看完影片后,红日西沉。悬疑题材有时类似多个迥乎不同故事的逻辑重组,不是打动之处。而真正让我心生怜爱的是男孩苍然地仰天苦笑,背后是雪峰托青天,颇像荒江野渡的场景。“下辈子我也希望当别人的天使”,语罢,跳楼。血泊仿佛是红色墨水蔓延在黑色宣纸上的泼洒,或者说是朱色灯笼倒影在黑夜的湖泊中,这样比较有美学的庇佑。不毁灭地凝聚成神迹般的存在。然而斯人已逝,影迹徒留,却如月没在阑干中,只把花香抑在黑暗下,摇曳难寻,气为之滞。他伤心,也乱我心。要是有渺渺而凄厉的胡琴声在侧,我怕失掉矜持,上前去拥抱他。
半夜看到长久忙于工作的学长的动态,我留意,大致是看花落,有许多心情。这点文学视角在很多诗词中可以找到鼻祖,比如周端臣的“落花流水,夕阳芳草,此恨年年相触”。只不过我会想往后每个信任文艺的青年奔波与搏击于生活的竞技场中,无论是工作与文学有关或者毫不相干,偶尔流露出的文学感怀情怀总有说不清的魅力在,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持守。我也深知这世界存在很多对文学的嘲讽与排斥,乃至伤害,只是在茫茫中会遇到秉烛夜读的人,我们交换心事的微微亮,足够让我获得群际相拥的暖。只是对情怀冷淡之人,我只能选择带有敌意的疏远。
如此寥寥数语不过是我所见所闻的冰山一角,往后也会持有更多故事。只是我阅读完毕,直直地躺下,躺在回忆里点亮渐渐暗淡消散的已逝岁月片段,提炼出的一点温情与美学,让我诚觉万事可被宽宥。只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