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非尔终于鼓起勇气,伸出了自己洁白无瑕的手臂。
是啊,这条手臂曾经迷倒了不少人,杜非尔仔细端详着,晶莹剔透,光滑柔软,似乎还透出一股淡淡的体香。
如今,几分钟后,这条天使般纯真的手臂上便会会多出一条鲜红的道道。
是的,杜非尔鼓足勇气想到了自杀。
房间里寂静得可怕,高档小区对外界的隔音做得那么如此完美。杜非尔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墙上的挂钟指向了晚间七点。
今天是公元2015年七月初七,是她和丈夫时简七周年婚姻的纪念日,也是她和丈夫共同的生日。
2
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但如此巧合实属不多。
他们认识在在8年前的七月初七,那个农历的情人节,街头满是轧闹猛的年轻人。而那天却是杜非尔五雷轰顶的一天,早上还兴高采烈的她去体检,结果B超单上显示有可疑阴影,在胸部。
杜非尔万念俱灰,多年的害怕变成了现实,医生说,这个病和情绪管理万分密切。
道理谁都明白,但真摊上事了,世界上有多少人仍能坚强如钢,何况本就如同林黛玉般性格的杜非尔。
那天杜非尔崩溃地喝了很多酒,然后傻傻在江边吹风。
一直不相信一个人的情绪真的会引发身体的重大疾病,可眼前的B超报告铁证如山。江边灯火通明,年轻的时尚男女三三两两地做着真情告白。
“然后,这一切都终将不再属于我了......”杜非尔泪流满面。
醒来时,杜非尔发现自己在医院。
有个医生在冲她笑。才发现自己几个小时前从台阶上摔到江水里,被旁边的那个医生给拖上了岸。
“你的命是我给的啊,”医生平静地说,“这病很常见啊,只是增生啊,很多女孩都有,没文化真可怕。”
杜非尔一阵羞躁,那张纸还在医生手上。
“喂,记住你这病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注意调节情绪,别动不动闹情绪。”医生留下了电话让杜非尔走了。
3
故事就这样开张了。
医生叫时简,很稀有的名字。救人那天,是时简决定离婚的日子,时简说终于想结束绿叶的生活了。
时简的妻子其实很不错,医疗器械公司大姐大,有钱、大方、任性,时简小她10岁,整整10岁,当初母亲十分反对,然而许是家里穷怕了,山沟沟出来的孩子,走上城市的那刻,时简就想出人头地。然而医生是个吃不饱饿不死的职业,一辈子的收入看得到头,大姐大又特喜欢小鲜肉,一顿穷追猛打,一举拿下时简。结婚后,时简才知道自己只是大姐大手中一颗微弱的棋子,大姐大身边的小鲜肉太多了。
如果没有过这种经历,时简估计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社会真的有太多人期望有捷径走向成功。而自己 也成了这类超级大军中的一员。
一个有着稳定颜值的健康的年轻男子是一定会被类似前任的大姐大所觊觎的。
婚后时简发现,大姐大的生活远没有那么简单,她的生意需要她永远周旋于她那个光怪陆离的圈子,他们很少有私密的家庭生活。
大姐大不喜欢喝酒,也讨厌抽烟。但每天几乎烟酒不离手,单子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大姐大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而更让时简受不了的是,自己永远只能配当大姐大的绿叶,更要命的是他这片绿叶只是众多绿叶中的一片而已。
如果整个人生中没有经历过大姐大,时简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男人心甘情愿地排着队做大姐大的绿叶。
“老娘看上你是你的福份,你得知道好歹,”大姐大曾经一手拽着时简身上那件阿玛尼,另一只手轻轻拍打时简的脸蛋,恨恨地说过。
时简无数次想象过离开大姐大,但习惯了讲究的生活,似乎离开也陡然增添了几分困难。
如果没有大姐大,时简的生活就会归零。
如果没有遇到杜非尔,时简的生活不会归零。
那晚,上天安排牛郎织女相会,也安排了时简与杜非尔的相见。
离婚颇费了一番周折,大姐大软硬兼施,后来黔驴技穷只好作罢,当然所有财产回收,连那件阿玛尼也不放过。
而杜非尔家里也一百个不同意嫁个二手男人,尽管这男人在普通人眼里除了二手,什么都那么优秀。
4
2008年的七月初七,北京奥运的前一天,时简和杜非尔冲破艰难险阻,登记了。
“你的命是我去年的今天捡来的,今天开始正式归属于我,”时简无限深情地注视着杜非尔。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无数男女两情相悦,沐浴在光辉灿烂的城市中央。
离开了大姐大,时简的人生似乎发生了180度大转弯,男人的存在感在油然而生。如果说在大姐大那自己只是一片绿叶,那么在杜非尔这里,自己则是一棵长满绿叶的参天大树。
时简忽然发现世界是自己的,那种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的幸福无法比拟。
婚后的前三年,无论是时简还是杜非尔,幸福的生活如同花儿一般。和天下所有的幸福男女一样:自由、浪漫、热情、陶醉。
他们用不多钱的买了杜非尔工作单位附近的一个老小区的1室1厅的房子。
虽然钱不多,但穷游一样快乐,了无牵挂的假期里,他们不断追随着梦中的香格里拉。
幸福的婚姻生活和愉快的心情,让杜非尔多年的小叶增生几乎痊愈了。
5
2011年的七月初七,时简和杜非尔第一次发生了争吵。
那天是结婚三周年的日子。杜非尔订了全城最高档的花园餐厅情侣大餐来庆祝。然而到了晚上七点,时简仍然没有来。杜非尔打了很多电话,大约8点半左右,时简才回了个电话,说自己单位有事,来不了。
没有解释,没有借口,更没有接起杜非尔疯狂拨打的电话。
那天深夜,杜非尔回到家里,反锁了房间,独自流了一夜的泪。
直到第二天晚上,杜非尔才从时简口中淡淡地得知,大姐大找时简了。
没错,大姐大确诊得了乳腺癌,中期。
杜非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问时简怎么办。
尽管每天都在接触病人,尽管在医院生离死别都是最正常不过了,但面对自己生命中曾经路过的人,时简似乎难以承受,何况曾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大姐大确实很有钱,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护工,最好的药,一起上阵。
时简成了她的主刀医生。
金钱有时真的可以换来健康,至少同样的病,可以比别人更快痊愈。
大凡经历过重大疾病的人,再风光也会身心回归,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意义。
大姐大住院的时光里,身边的鲜肉纷纷逃离,对这个残缺不全的女人仿佛已经失去了兴趣,开始调转风向追随心目中的女神去了。
自从接纳了这个病人之后,时简的电话开始忙碌起来。手术、住院放化疗,术后护理,服药,定期复查,各种咨询,成了长期的战斗任务。
善待病人,是医生的天职。时简一直是个负责的好医生。
杜非尔由于纪念日被大姐大搅黄后一直耿耿于怀。然而病人是弱者,何况这个病自己也曾经差点招惹。杜非尔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体检,一丝凉意从背后升起。
想到这,杜非尔还是很庆幸,庆幸时简给予自己的一切,要不是他,现在自己连怎么丢的命的不知道,自己或许早已是天堂里那个糊里糊涂的小鬼了。
大姐大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无影灯下,抬眼触碰昔日枕边那双无限坚毅柔和的眼神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此刻不是在接受手术,而是那双无限柔软的双手在温顺地抚动她的每寸肌肤,渐渐地大姐大仿佛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候,大姐大发现左侧胸腔已被白色纱布严密包住,时简正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见她睁开眼睛,时简过来捋了下她垂下来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大姐大侧过脸去,泪如泉涌。
晚上回家的时候,时简痛痛快快地把事情都倒豆子似的讲给杜非尔听。触景生情,杜非尔鼻子一酸也差点想流泪。她为自己那天的生气而内疚。都是女人,遇到这事是极度崩溃的。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幸福的是,自己身边总算有个守护神,想到这,杜非尔满足地笑了。
大姐大出院那天,时简去帮忙,顺便喊了杜非尔。减弱女人疑虑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其直面,见到大姐大,杜非尔有些小尴尬,寒暄了一下便跟着时简屁股后面走东走西。
倒是大姐大很客气大方地说:“让时简去忙,你不熟悉医院,”要搁在往日,叱咤商界的大姐大时绝对不会把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的。
6
此后日子又恢复了安静,除了时简时不时响起的手机咨询电话,日子也过得平淡无奇。
过久了两人世界,杜非尔开始憧憬三人世界的生活,时简起先不同意,按目前的家庭经济状况,两人的工资都不高,如果有小孩,至少需要2个房间。大城市里寸土寸金,远不是一个月几千元的工资能解决的。
自从有了分歧之后,杜非尔经常闷闷不乐,自己是一个单位的小会计,一年的收入也就6万左右,时简在医院,医生也是论资排辈的,收入和年龄成比例。
在婚姻问题上,尽管论长相、职业、收入,时简都胜杜非尔一筹,但杜非尔并不以为然,起码自己是头嫁,时简是二手,这个是一辈子都不能对等的。
时简被念叨烦了的时候,也曾经有冲动的念头想跳槽,凭着自己的能力,找个高收入的工作应该不是问题。
正巧,大姐大那边缺人,大姐大是开医疗器械公司的,时简还算是比较合适的。何况大病一场之后,大姐大确实需要有人支撑她的事业。
跳槽是比较痛苦的,医院除了目前收入不高,其他对时简来说都是有利的条件,科室主任曾说过时简作为一名业务骨干,他的前途杠杠的。
然而正是缺钱的年代,出身于农村家庭,父母没法给太多的支持,农村孩子只能自力更生。
大姐大的几番劝说,时简对于年薪50万很动心,只是顾及到杜非尔,心里一直在纠结。
“反正是为了孩子,有了孩子还怕老公飞吗?”大姐大给杜非尔打了一个电话,杜非尔终究也同意了。
7
2012年春天,时简投奔了大姐大。
由于脱离了绿叶的关系,时简工作的热情越来越高涨,之前和大姐大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每天也有花不完的钱,但钱都是直接从大姐大口袋里拿出来的,如果某一天大姐大不高兴,时简立马就会颗粒无剩,虽然这种概率很小,但总归来说,在公司业务上,自己毫无权利。
但这次不同,时简是以副总经理的身份上任的。大姐大将公司的很多商业信息、客户资料都悉数让时简掌握,在公司里,时简甚至可以单独处理大额资金业务。
少了老板的束缚,时简将自己的潜力彻底释放出来,工作成了自己的兴趣,每谈成一桩生意,那种成就感无法比拟,靠着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时简的业绩越做越大。
而大姐大也对时简的表现欣喜若狂,原本十分担心自己大伤元气后无人接替,眼下有个信任踏实的伙伴替自己撑起了一片天空,上帝总算在给自己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没忘给自己开另外一扇窗。
除了工作,时简理所当然成了自己的私人医生。
由于经常要谈业务,时简三天两头出差或晚归,杜非尔渐渐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来。虽然荷包日渐丰盈,可时简就像一只风筝,虽然线仍旧把在自己手上,但每天都在风中摇摆,她生怕有一天风筝断线。
更何况,时简成了大姐大的私人医生。而且这个要命的病竟然生在特殊的部位,杜非尔越来越害怕,男人是什么样的动物?有时候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当杜非尔把这个疑虑告诉时简后,时简摸了摸她的额头,打趣道:“小傻瓜,男人要变坏,你根本管不住,关键是自律。”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杜非尔却当真了,可时简的事业已到了这个份上了,想让他拔出来,似乎不太现实也不太可能了。
为了孕育希望工程,为了住上高档小区,这些都是必要条件,何况,时简凭着自己的实力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而大姐大的病在时简的努力下安然无事,时简耐心地教她各种注意事项,无论饮食、后期复查、护理,而大姐大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贴心的暖男医生,心情好得出奇,因此疾病也恢复得很快,术后的三年,基本没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
三年给时简带来了200万的收入,给杜非尔带来五味陈杂的时光,给大姐大带来生命失而复得的幸福。
由于两人聚少离多,杜非尔的孩子依然没有着落。而200万的收入终于让他们在一个高档小区里购进了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
自从重获新生,大姐大身边再也没有被绿叶包围了,尽管钱依然很多,尽管也有不介意大姐大的小鲜肉。也许生命经历了一场浩劫,很多事已经在自己眼中淡化了。
大姐大的产业越做越大,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国大陆,这使得时简越来越忙碌,渐渐地,杜非尔感觉两人之间的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他们会为了一个很小的问题而争论不休。疲劳加上情绪感染,后果便变得十分严重。
都说婚姻七年是个坎,跨过了就跨过了,跨不过很可能就摔在七年那个坎上。这个问题时简和杜非尔都讨论过,据说概率各占一半。
8
2015年的夏天又来临了,这个夏天也和时简的业务一样热火朝天。因为要开辟西北市场,时简需要亲临现场谈判和安置,这一趟差一出就得半个月。
这趟差出得很别扭,杜非尔终于爆发了,本是为了创造生活,现在为了创造生活,而把生活过得极其压抑,这不是杜非尔想要的。
尽管如此,时简还是接了大姐大的电话后毫不犹豫出征了。
更令杜非尔无法承受的是这次和大姐大一起开车过去,无数的情节在杜非尔的脑中浮现。
度日如年。
时简没有给杜非尔打电话,碍于面子,杜非尔也熬着不打电话不发微信。偶尔电话响起的一刹那,放眼望去,都让杜非尔失望之极。
杜非尔买了一个新号,尝试着电话响一下就挂机。
造化弄人,依然一无所有。
炎热的夏天渐渐削弱了它的威力,再过三天的情人节就是自己和时简的生日兼纪念日。街上的商家已经开始忙着准备情人节的一切活动,热闹的男女开始筹备各种计划。
而这一切似乎和自己毫不关系,她的那个他,依然不给自己打电话。
他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过着多么称心如意的生活。
七年之痒,是否自己会摔倒在婚姻这个坎里。七年里,时简从来没有失约过这个节日,这个如此巧合的特殊日子。七年了,哭过笑过吵过闹过,眼泪和欢笑让自己不断陷入感情的漩涡了。
时简就是一只风筝,没有孩子,风筝容易断线。
在要孩子这个问题上,似乎一直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此刻,七夕的夜晚,高档小区的窗外流光溢彩,农历的情人节依然热闹非凡。屋内很寂静,杜非尔就这样静静地思考着,想起了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真命天子降到了她的身边,可是真名天子也是有着保质期的,老天负责送到,不负责有效期。
这样的一个夜晚,时简一定是和大姐大在一起庆祝。杜非尔的心脏一阵刺痛,是啊,这个世界,物质有时候真的可以击倒一切。
时针在一分一秒地摇摆,就像一根箭,每走一秒就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坎。
已经九点了,这在过去的七年里,这个点是他们一起拥抱的时刻。
炎热的夏天,空气却是冰的。
杜非尔终究鼓足勇气,拿起了那把水果刀,望着自己曾经为之骄傲的手臂发怵,那条手臂曾经是时简怎么也亲不够的手臂,如今,就要丑陋地印上一条红杠杠了。
刀轻轻划在手上,有一条血丝,一阵疼痛,原来自杀也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杜非尔不禁颤栗起来,这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永远地昏睡过去。
这样的夜晚,时简究竟在哪里,做着什么?自己真的很想知道,终于,杜非尔用新号拨通了时简的手机。这个号码时简不知道。
电话通了,杜非尔静静地听着,令自己心碎绝望的是,竟然是大姐大接的电话。
他们在行驶的汽车途中。
杜非尔彻底失控了,所有的疑问有了答案,自己所有的担心和努力,此刻已经一文不值。
杜非尔想过很多种结束自己生命的办法,可是害怕侵袭了自己。电视剧中那些残破不全的尸体实在让自己不寒而栗。
时钟指向了十一点,这个时候他们俩该收场了吧?杜非尔有点神经质了,再次拨通了电话,此时时简的手机提示音已显示无法联系了,他们应该已经在五星级的宾馆里相拥而眠了吧。
杜非尔无法想象,头痛欲裂。
“这个该死的老女人,”杜非尔恨不得一刀扎了大姐大。
用新号码拨向了大姐大,再次证实了杜非尔的猜测,大姐大的手机和时简如出一辙,提示“无法联系。”
杜非尔泪如雨下,整整七年的时光,最美丽的年华,在物质面前,居然是个屁。
今晚,一切都得结束,以后的日子一定是痛不欲生。
11点半,杜非尔服下了大半瓶安定,静静地躺在了床上。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江风徐徐略过脸庞,几分醉意,如同今晚。
沉沉的睡意开始包围自己,杜非尔想努力睁开眼睛,一切徒劳。
睡梦中,自己仿佛在奔跑,确切的感觉是被一个湿漉漉的怀抱包围着在奔跑,江边的风呼啸而过。
“大傻瓜,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在,你怎么能擅自丢弃我的命。”
“大傻瓜,知道吗?她复发了,在那边......”
“大傻瓜,路上车子掉进了河里,刚逃出来了,现在真的没到12点,没有迟到啊。”
那些遥远的温软的话语轻抚着耳边。
夜空中,闪烁的星开始打瞌睡了,静静地陪伴着杜非尔。
夜空中两行清泪倏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