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第一个没有你的冬天，我生病了你不给我做挂面汤卧鸡蛋我还是好了；我走过第一个没有你的春天，你的旱荷花还是结了好多种子；我走过第一个没有你的夏天，你窗前的白杨还是照常枝繁叶茂；我走到了第一个没有你的秋天，我种下那些种子它们发芽了，长叶了，有的长不好枯萎了对不起，妈妈。而今天，是秋天的最后一天。
三个片断：
一、那天还算暖和，我看见的深秋下午的“夕阳”
深秋的最后几天，终是冷了。下午四点，太阳淡淡地斜在西南，不是被云挡着，也没有风，那点光彩却暖不了瑟瑟的单薄。
二、最后一场秋雨，雨后的冷，漆黑的夜，落叶和落枝（这个有点长）
最后一场秋雨，把最后的温和浇透了。那些落叶不再是一片一片、轻飘飘的，它们像是嵌在了地上，给雨打湿的叶子踩上去再也没有清脆的咔嚓声。
八点有时算不得傍晚。七月青海的八点，阳光璀璨如白昼；而十一月北方雨后的八点，路灯蒙蒙，将这夜色衬得更深了。还是想走走，看看，便拉着女儿走在这条走了几十年的路上。想抬头望夜，可天上的夜已经和现实的黑溶在一起了，没了月色星辰，夜便没了边界。女儿被地上的落叶和落梗吸引了，“望天”变成了“看地”。
这一地被摇落的枝叶啊！趁着漉漉的路灯洒下的光辉，我们朝东一眼望到交错的另一条路去——全是细长的杨树梗儿，鼓鼓地，满地，叶子也被冬天下了最后的通牒，黄叶、绿叶、半枝的、整枝的，零落不堪。这景并非落寞。枝叶的归宿必是大地，我只感到神圣与安然，秋的落幕就像是走过了人生的悲喜，生命并未结束，来年的春泥里会有它的颜色，它的记忆，它的新生。
捡起两根，我和女儿玩起了“拔根儿”，这是我童年的游戏，女儿只在故事里听过。当她好奇惊喜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玩”，我似乎看到了我自己，我妈妈。我陪孩子，却也是真想妈妈陪陪我。我就假装我是我妈妈，女儿是我，我也仿佛是那个小人儿，女儿是我妈妈。总而言之，什么胡言乱语，内心澄澈。我们不断试着结实的“根儿”，用它拔段又脆又弱的那些，然后再被更强者拔断……走一路，笑一路，一路低着头，一眼再没望天。那无边的暗夜，其实也和有月亮和星星的夜一样，什么都没少。
三、关于没养好旱荷花的事
国庆节后，我和女儿终于种了旱荷花，种子是去年旱荷花结的。去年妈妈种的旱荷花长的真好啊！不断开了桔色的花，又不断结了饱满的绿色种子，我和女儿一颗一颗小心地摘下，保存在妈妈留下的那个放种子的小罐里。前些天种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女儿看过姥姥种花，她说不会错的。一个多星期后旱荷花不负众望，慢慢钻出了小芽，又慢慢冒出了新叶。可这几盆同样长势的花，这些天只剩下一盆正常长大了，叶子又圆又大，长得结实了。其他几盆却渐渐萎靡了，我买来营养液，它们却反而越缩越小，许多都枯了。爸爸说拔掉算了，我舍不得。这些种子太珍贵了！好不容易长出叶子，有的还可以救一下。
我开始给它们换土。不必多说。扯掉已经干透的小叶子，它们着实惨不忍睹了。我转着圈地望着它们，也想扔了痛快。可在这无望的干瘪与死亡外，一个不起眼的微小的嫩芽就萌在这细软的茎里！几乎每一株都顶着这么一个小小的芽儿，它们仿佛努力地绽放着生命，想让我看到。它们渴望着土壤、空气和水，渴望着新生和成长。我的眼泪要掉出来。更加细心地安顿好它们，给它们更有营养的土壤，喂它们沉了几天的水，将它们轻轻摆在太阳最灿烂的地方。
可我还是害怕它们不能活。我害怕它们不能活，就是害怕妈妈这留下的唯一念想来年不能再有了！
前天，我又多种了几颗种子，在唯一一个还不错的花盆里。这些种子种完，可真是没有种子了！
昨天中午，爸爸送完宁宁，上来给我送衣服，他兴奋地说，“闺女，你喜欢旱荷花，我又买了两盆来，你看看长得多好”，我望了一眼，跟我们的旱荷花很不同。深绿色的叶子有棱有角，强大壮硕，还有有一枚花骨朵，想必过几天就盛放了。可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们的这一盆，它的叶子还是浅浅的青绿，也更圆润，茎嫩得能透进阳光。比起粗壮和坐等其成，我更喜欢文气和长久的栽培。从萌绿到茁壮，到开花，到结子，是一天一天的期待和付出，是妈妈留下的希望。
四、关于我在土里疯狂寻找种子这件事
爸爸又说了一句，“我还买了一盆仙客来”，他说完就出去了。我还看了一会，忽然发觉这一盆就是我昨天新种的旱荷花种子的盆！
晴天霹雳。我慌忙给爸爸打电话，他说“不知道里面有种子，就这样吧，不是有新买的旱荷花吗”。我不管不顾地说，“我就要我妈妈留下的这这几颗种子”。来回几个电话，爸爸不耐烦了，挂断我的电话不再接。我冷静一下，还是执意倒出了他的仙客来，从一堆土里扒拉那些小小的可怜的旱荷花种子。
一盆土被我一遍又一遍地捏着，揉着，翻着，找着。像中了邪，我心跳加速，满脸通红。我真的视它们为珍宝，这唯一的念想。一颗，两颗，三颗，绿色的种子被裹上黏黏的土，也变成了黑色，我轻轻掸掉、搓掉土，像在大海里淘到了金子。陆续在别的花盆里找到了几颗，那是爸爸把多余的土倒在了没用的花盆里。一共找回九颗。连同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一共十颗落了。
我把它们重新种好了，像是重新埋下了希望。爸爸的仙客来呢，也完好无损地种了回去。我告诉爸爸，不用管我那些种子了，养好仙客来就行了，别的盆里还有一样的种子，我也不心疼了。心里的波浪滔天，做得却天衣无缝。
这便是成熟吧。不想忘记的可以深埋心底，也要珍惜疼惜眼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