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处，去也。
早上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听到耳畔雨打窗棂。敞开门户，没有了秋老虎压抑的燥热和空调空洞的冰凉。湿润的空气如泳池中的水凉丝丝的浸泡着周身。我闭上眼睛，仿佛阳台对面就是那悠悠葱郁的群山，盛夏末的生命力顽强地占据着树木的姿容，无视于叶面的隐隐泛黄。雨水总是如期而至，从不爽约。噼呖噼呖地把树叶和草丛打得低低的，雨停的时候再翻转上来，闪烁着雨水的透亮和饱满的碧色，配合着清新的山风，宣告秋天的来临。
其实我对面不过是另一座水泥房子，所以我转过身来才睁开眼睛。不过，秋天真的来了。这是我最爱的季节。
去年的这个季节，我奔波于云贵湘桂，交游于三教九流，勾连于亲人爱人，挥斥于奸商诡讼。最终是胜是败？到今天我也没有答案。自以为风云激荡，原来不过蜻蜓点水。时间的大河淹没掉任何自以为是的叫嚣和行动，虽然河面依然平静，河底的泥沙早已换了上游来的沉渣。虽然河底的泥沙早已沉渣泛起，河面却依然平静如昔。往往来来中，诸多纷杂冲动居然都记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去年的某个秋天早晨，我推开窗户面对的是真正的山水，山是君山的山，水是洞庭湖的水。
那段日子看似豁达面对，坚强反扑的我其实无时不想逃避。这源于我父亲优良的逍遥派血统。所幸也知泱泱中华，无处可逃，父母远游，无人可挡。夫人姊妹固然也陪着一起心烦，不过并不能消除本身的焦躁，很多东西，无法分担也不用分担。就总有那么几天，精神会如同汗血宝马一样失控，盼望着能蹄踏飞燕，蹈霞匿空。就在那样的一天中，小黄打电话让我和他一起去岳阳。小黄不能算是我的知心朋友。我曾经当他是。我生命中遇到所有的人我都当朋友，然后有些就真成了知心朋友。小黄是个赌徒。而且是个手脚喜欢出花的人。他也有生意在做，不过那更像是副业。我们相识在桌上，因为年纪的关系，我和老婆都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大凡赌徒在接人待物方面开阔纵横，轩昂大气。几次见面就让你觉得此人心胸开朗，足以交心。不过熟了之后就开始算计，而且一旦算计就毫无情面可言。赌徒一般又都不是很宽裕，所以基本上一段时间后都会把朋友卖个好价钱。他这方面的故事数不胜数。曾经深夜把我们夫妻两叫醒把我准备给女儿第二天要交的学费借走说去救抓起来的同学，然后别人就告诉我们他其实在不远处的坨子公司里面赌博，在找钱翻本；曾经玩出了嘻嘻（穿帮）把朋友押在场子里，自己先走掉。这些也只是说明他没有把我们当朋友而已。故事太多，一言难尽。反正小黄就是这么个人，有事找你的时候电话如雨，等你找他的时候就不接电话了，他自己老婆打的都不接，甚至就在家对面的酒店长包房也不回家。当然所谓有事情大部分就是指借钱要帐之类。在帮助他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子下来之后，终于把我们之间的帐目结清。夫人即严正告之，尽量少来往。
可是我那天只要能走开，什么都无所谓。只求有处可去，何必在乎同游？何况小黄除了那些毛病，也就没有了毛病。果然是有些事情要帮忙，略过不提了。把事情办完之后小黄还是颇尽地主之谊，和三五老乡一起陪我游览了岳阳楼与君山岛。我是真不想把笔墨浪费在那号称全木制其实下面就打着钢钉的岳阳楼上，我觉得能让那么多人排队去参观一个内湖码头的小茶楼筒子，还号称天下第一楼，不是范仲淹想象力实在丰富，就是我天朝上国物质文化实在太缺乏。现在的管理者居然还把各个朝代不断被毁掉的酒楼做成模型，以供参观。然后就是小乔墓地，传说大美人小乔沉香此地，绝对是一空的水泥胚子。还有个道观旁边是个公共厕所。除了有个高高的木楼，真没感觉出来和省城湘江边上的风光带有何差异，甚至不如杜甫江阁。整个就一人文景观。不过在我眼中，人文从来就不是景观。人建造的东西都是以追求利益为目的，不配和自然美景相提并论。岳阳楼不过就是一酒肆茶馆，假若它能依古制开放，让我等平民痛饮三杯，笑将湖天当海色，痛侃天下短与长，到不失其风流本色。只可惜已是国之重宝，让人参观登楼都战战兢兢，人头涌涌尽是一脸失望，只有几幅墨宝算是给你留下对千百年前文人骚客独自登楼或三五对饮的想象。天下总是有这么些景点让人来了这个地方不去好像对不起我们伟大的祖国，去了呢却分明对不住口袋里面的伟大祖国领袖。所谓盛名之下，难符其实。
君山公园则让人舒心得多。车子驶上洞庭湖大桥，就听起小黄和老乡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座大桥。全长一万余米，01年通车，06年免费，君山岛原来要轮渡，现在房价飞涨。看路之余听着他们的自豪，将大桥下面东洞庭的浩瀚与繁忙尽收眼底。挖沙船在忙碌作业。你说周老板的船在不在航线上？小黄说可能吧，没联系他。那是我们另外一个朋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老乡们讲起君山和大桥的故事脸上顿时生气焕发，远比刚才带着我们看岳阳楼的时候显得有底气的多。要说人文景观，这种给百姓带来方便的设施也远比那名声在外，朽木在内的千年名楼要强得多。不过一家之言，不同意者不要见怪也无需吐口水。
下了漫长的桥，左拐就进入湖区了，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一直通向君山公园。秋季水开始消退，围子边上逐渐露出湖底的淤泥并一些小船搁浅在湖边。有些地方已经干透，就有越野车开下围子停到湖边，有人在吆喝四起。也不时飘来阵阵鱼虾腥气，充分证明湖区的身份。进入君山公园，丹桂清香四溢。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惊喜了，我禁不住惊呼。便开始曲径通幽四处查探，却不知觉中走入娥皇与女英的神话。金桂漫香丝丝趣，斑竹苦泪点点棕。湘妃竹个头不高，竹身纤细，上面一点点棕色的泪癍在风中和桂花香中摇曳。这种竹子只在这里生长，因为这里是娥皇女英墓。我摇摇头不做声。虽然我相信应该是这种竹子实在是没什么种植价值，但是留点美感不好么。所以说人就是愿意在钟情的氛围中欺骗自己去忽略事实。其实这个墓和小乔墓没有区别，只不过这里多点点桂花香，斑竹影，少了点人头涌动，故弄玄虚，可我就宁愿相信这个神话却鄙视那个传说。斑竹上照例刻满了到此一游，我喜欢看这些东西，美景里有人的思潮在涌动，尽管不怎么文明。忽然小黄大笑起来，我们便一起过去看，只见一根竹子上从上往下端端正正刻了八个大字：“风云变幼，情不变幼”然后在“幼”字上都打个叉，改成“幻”字，在下面是男女的落款。错的这样光明，改得这么磊落，我们都笑起来，这对恋人也着实可爱。
然后是柳毅传书井，爱城。爱城就是摆满一些古人同房成亲的装饰以及和婚姻有关的月老什么的小小城池，类似于千岛湖的锁心岛之类的人文建筑。小黄在爱城留言板停了很久。天色就暗淡下来了。从君山看出去，东洞庭遮遮掩掩，西洞庭则浩浩汤汤，对面就是岳阳楼景区繁华灯火，巴陵广场等也交相辉映。君山的碧螺出银盘，洞庭的水天相辉映让我心如黄龙无留滞，意似天灯忘落停。
感谢这清爽淡泊的秋天。
回城的路上，却落起了丝丝小雨。小黄在爱城出来之后就深沉了。其他人都累了，车子穿过湖风，带起几片落叶，在小雨沙沙叩窗的声音里，静静地滑行。
金桂漫香丝丝趣，
斑竹苦泪点点棕。
清风徐徐舞红叶，
细雨沙沙叩窗棂。
夜宿岳阳楼区。开窗而见山水，四顾依旧茫然？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