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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说明：这是《差错》、《欲壑》的续文。

一

李静，黄晓楠的家属来了，队长让你去接待。听到同事的喊话，李静便先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去了接待室。

接待室内，一位穿着精致的老妇人单独坐着，她双手放在身前的会议桌上十字交叉着，低头垂目望着双手，浑身上下弥漫着颓丧绝望和衰老。

李警官，打扰您了，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黄香兰和李静打了多次交道，彼此熟识了。她每次来都冷静有分寸，不像其他命案家属那般歇斯底里。

李静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然后才坐下。黄女士，案子目前没有其他新发现，我们还在进一步跟踪调查，请您耐心等待我们的通知。

黄香兰缓慢冷静地说，等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如果你们有任何情况，还请尽快告诉我。

您放心，如果有情况，我们会通知您的。无论如何，您还是要好好生活。眼前的女人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女强人，只是一个失去女儿的普通母亲。

那麻烦李警官，您跟王队长多费心。我的女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自杀的，我请你们一定要查清案件，早日抓到凶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恶人。黄香兰的手越过桌子紧紧抓住李静，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黄女士，办案追凶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案子真的有内情，我们也会立刻通知家属的。李静安抚她。

黄香兰吃了个定心丸，也不多耽搁。好，那就拜托你们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李静将人送到公安局大门口。今天天气不好，暴风雨将至，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老妇人缓慢蹒跚地顶着阴沉踽踽独行。李静心有戚戚，为早早凋零的生命，也为独自支撑的生命。

黄晓楠，黄香兰的女儿，也是李静的大学校友，死在了半个月前的暴雨夜。那天，李静和同事值夜班，凌晨四点多接到市中心有人坠楼的警情。李静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晚的情形。那是一个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附近都是高级写字楼。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负责片区的派出所已经拉起了隔离带，四周有不少人围观。坠楼现场躺着的是一名女性，已当场身亡，身上穿着精致的衣服，面部朝下，整个身躯在地面摊成扭曲破布状，鲜血被雨水冲得四散横流，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李静没有认出血肉模糊的人是黄晓楠。警方询问了现场的报警人、群众和小区物业人员。黄晓楠，三十一岁，独居，某证券公司高管。警方搜查了死者位于21楼的住处，现场干净整洁，没有打斗痕迹，有多人指纹，还发现有镇静解郁药物，该住所为公司为管理层就近提供的休息场所。结合物业监控、手机通讯，死者当晚先参加了客户公司酒会，散场后回到了住所，先后会见了三位访客，并于当晚凌晨三点五十分前后坠楼。死者症状符合高空坠亡，仅手腕处少量淤青，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黄晓楠在大学时期算是校园风云人物。她在大一刚开学就作为代表在所有新生前发言。黄香兰经营的皇记集团，在他们学校设置了资助大学贫困生项目，由黄晓楠直接和学校管理对接。

李静与黄晓楠缘起大学校辩论队，她们同校同级，一齐配合参加过好几场高校辩论赛。李静很欣赏黄晓楠，她虽然是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女，但并不娇气，反而大方能干。她曾一路见证了黄晓楠的初恋。李静记忆中的黄晓楠是辩论场上自信大方的队友，是品学兼优的同学，也是沉浸在爱河中幸福甜蜜的小女生。

李静大学后直接参加了工作，而黄晓楠选择了出国留学，慢慢没有了她的消息。她以为像黄晓楠这样能力与家世都过人的天之骄女，应该是顺风顺水地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实在无法将血肉模糊的死尸与记忆中精致鲜活的人联系起来。

黄香兰是第二天从外地赶回来的，一见到女儿的遗体就立刻晕了过去。她说自己十几年前与前夫离婚后，带着女儿相依为命，辗转多地后到省城白手起家做起了餐饮业。黄晓楠是个听话独立的女儿，出事那天还给她打过电话。她对女儿的工作生活和交友情况不大了解，听到女儿已离异时非常震惊，不承认女儿有抑郁的心理状况，坚持认为女儿不可能自杀，极力要求警方查清凶手。

警方审讯了当夜见过黄晓楠的人。

向斌是黄晓楠的上司，也是她死亡当晚在住处见的第一个人。他们前后共单独相处了半个多小时，据说只是正常讨论工作，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和不愉快。他们公司的员工也反映两人平日里关系融洽，没有不和。

韩元是当天晚上黄晓楠见的第二个人。他刚和黄晓楠离婚一个多月，被传讯时并不相信前妻的死讯。他承认当晚与黄晓楠有拉扯，但不承认自己加害了前妻，自陈当晚是去和她谈论离婚资产分割的，主动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最后还强调黄晓楠在离婚时隐瞒了资产情况。

肖慧玲是最后见过黄晓楠的人。她情绪反应最激烈，刚听到黄晓楠死讯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办案人员诈骗。她是黄晓楠的初中同学兼闺蜜，回忆说黄晓楠那天主动约她，还跟她一起回忆了从前的时光，也说了很多感叹贴心话。她否认自己有犯罪行为，出示的到家后与黄晓楠的聊天记录，也和监控画面记录的时间相符。

总的来说，黄晓楠在同事下属心里是干练可靠的好同事，在客户眼中是值得合作的女强人。结合法医鉴定、监控录像、现场检查和审讯记录，警方判定黄晓楠为自杀。然而，黄香兰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二

纽约的夏夜，是多雨的，潮湿的，沉闷的。这一年，纽约的暴风雨格外多，高温天气刚刚过去，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凉爽，连续不断的暴雨将城市淹成了水乡，街道成了河道，商铺被淹，交通瘫痪，断水断电断网了，到处一片狼藉。

下午4点，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黄晓楠顶着风雨回到公寓，全身都湿了，双手颤抖着打开了住所大门就要进去，却被斜地里伸出来拉她的手臂吓了一跳。

来人也是一身湿透了，拉住她那条手臂的衣服甚至还在滴水。怎么，几天不见，看到我惊喜吗？他虽然在笑，语气也是轻松的，但阴影下的表情却格外阴沉。

是你啊。黄晓楠看清了来人，放下了捂住心口的手，语气平平淡淡的。

没错，是我。这么多天不见，我可是很想你啊，没想到我今天回来吧？怎么这么冷淡？男人动作暧昧地将她圈在怀里。

黄晓楠推拒着退出男人的怀抱。这不是没看见嘛，天气不好。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推开她用手拉住的门，径自走进了黄晓楠的住所，一室一厅的空间变得狭小。看来你是一点都不心虚啊？

她用力将手抽出来，按了下开关，灯没有亮，才想起来停了电，索性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扔在餐桌上，暗暗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

男人径直往她那套红色的沙发上一坐，被挤压的皮具和海绵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他身上的污泥和雨水滴滴滚落下来，洁净的家具就这样被污染了。来，女朋友，快说说我出差这半个月你都干啥了。男人拍拍自己身旁示意她坐下。

她没有动。没做什么，上课，去图书馆，上班做项目。

男人笑了。小骗子，满口谎言。他将手里一直抓着的防水文件袋扔在地上。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空气凝滞了，沉默在弥漫。

男人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火透出时明时灭的光亮。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吐出一口烟雾。艾米，你这是在玩火自焚。缭绕的烟雾中，男人英挺眉目在电闪雷鸣中忽明忽暗，犹如蛰伏着随时要捕食的猛兽，阴鸷又危险。艾米，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她忽然笑了。实话告诉你，我问心无愧，根本不怕你。

水至清则无鱼，要想在这个行业发展，你就必须懂得迎合他们的规则。艾米，你太天真了，要想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男人讥讽地看着她，弹了弹手上的烟灰。

向斌，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权力。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所有一切也不是你利用我的理由。你操纵我的感情，花言巧语利用我，就不要又当又立了。

那你觉得凭这点东西，能拿我怎么样？向斌问。

呵，既然对你没有影响，那你何必冒着大雨来质问我。向斌，就算泥捏的人也会有脾气，我们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别再来惹我。黄晓楠的语调依然是温柔的，但话里的意思很坚决。

向斌站起来，欺身而上将她逼到墙角，单手按住她的双手，缓缓凑近她的脖颈低声说，你这爪子太锋利了，该修剪修剪了。他的手沿着黄晓楠的手肘缓慢移动到她的手掌，暧昧的带刺的摩挲激得她起鸡皮疙瘩。

黄晓楠扭过脸，用力挣扎着想逃脱他的掌控，然而徒劳无功。放开我。

艾米，你觉得我就没有脾气吗？惹了我，你就能全身而退？向斌又忽然移动那手卡住她的咽喉，将脸贴着她的脖子。你这副模样真是太迷人了。艾米，你真是让我欲罢不能啊，怎么办？

她被掐得喘不上气来，姣好的面容脸皮很快就成了发紫的茄子，只能用双手拼命拍打推拒着他，犹如濒死扑腾的鱼。男人猛地放开她，忽然涌进的空气刺激着胸腔，令她剧烈咳嗽。咳着咳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行如疯狂，不复平日温和优雅的模样。你随意吧，我不怕你，你威胁不了我。

你想偷偷回国是吗？阴了我一把就想跑？男人将手上的香烟狠狠吸了两口，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我告诉你，你休想。

她浑身一震，将咳嗽被闷进了肚子里，身体弓成虾状。

你放心，项目出了问题，自有上面自有比我紧张的人来解决。男人对她露出微笑，就像是大灰狼对小白兔临死前的安慰。亲爱的女朋友，你是如此美好，等着我，等我解决了问题再来找你吧。

门在身后被关上的瞬间，黄晓楠缓慢地贴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她的头发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泪水打湿了，成条粘在脸上，湿透的衣服透出入骨的寒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抱紧双腿蜷缩起身体。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冷冷的清辉洒下，静静地看着这一片狼藉的世界，也陪伴着委屈无处可诉的她。

她惹上了恶魔，在这个曾经一心奔赴的异国他乡。大学毕业后，她一身锐气，不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进入家里的公司，又想要为殚精竭虑的母亲解决商务危机，再三衡量下选择了曼哈顿最好的商学院。这里是世界经济中心，摩天大楼林立，金融业发达，她喜欢这样的地方，也一度以为这里有她想要的光明未来。

异国他乡的生活，她要完成繁重的课业，还要忍受无处不在的孤独感。父亲母亲各有自己的生活，前男友早有了新恋情，没有亲密的朋友，她只能咬牙死磕，凭借优异的成绩申请到博士学位。

向斌是通过授课导师结识的。他是华人学长，毕业后在曼哈顿最出名的投行就职。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投契，他们聊过去、聊生活、聊未来，这个高大英俊且学识渊博的男人对她恰到好处的关心就像令人欲罢不能的蜜糖，让她迅速坠入爱河。后来，向斌主动为她提供课业帮助，介绍她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入职，困难的生活迎来了easy模式。

她一度沦陷在虚幻的幸福中，和他一起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向他请教课业问题，工作上的项目工作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也算一种幸运，可惜她没有。发现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在他的授意下签了假项目的立项书，也为他的非法挪用敛财开过了方便之门。她的质问，得到的是敷衍的回复。她惶恐不安，因为他插手的项目太多、资金额度也太大了。

她提出分手，被他拒绝。她的抗争，被他镇压。他表面正人君子，对她一往情深，实则谎言百出，甚至在争吵中以她的私密照片做威胁。她的理想，她的事业，她的道德感，在他眼里毫无价值。

她无路可逃，被拖入了绝望的深渊，在难熬的日子里辗转反侧。

三

这是一场浪漫优雅的酒会盛宴，有华丽精美的装饰，飘逸动听的音乐不断从表演者手中的乐器流出。璀璨的灯光下，摇曳的红酒杯泛出迷人的色泽，精致的米其林美食带来视觉和味蕾的双重享受。宾客们谈笑风生，热闹而愉快的笑声此起彼伏。今天现场来的是各个领域的翘楚精英，撑起了国内投资圈的半壁江山。

黄晓楠穿着一身优雅的晚礼服，端着酒杯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翩跹穿梭在宴会中。

你就是黄晓楠？有一个女子来到她身边问。这是一个干练的女子，年纪大约四十出头，长得高挑清瘦，皮肤白皙，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双耳上一对绿宝石耳钉，配一身连体的墨绿色竖条纹阔腿职业套装，独特又大方。她正带着微笑，打量着黄晓楠。

黄晓楠微微侧过身子，微笑着回应她。我是黄晓楠。

我是芬达公司的蔡玉芬，有兴趣聊聊吗？女子笑着问她。

黄晓楠手里的红酒杯不受控制地抖出幅度。她用右手轻轻握了一下左手的手腕，深吸了两口气，微微点头。好的。

她们前后穿过大厅，来到阳台。

阳台很安静，前花园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一个私家庄园，面积不大，胜在精致典雅，布局巧妙。白色的大门进来，有一个圆圆的音乐喷泉，泉水在半空摆出月亮星星、波浪海豚的造型，偶尔还会幻化成美少女翩翩起舞。今晚没有月亮，园中的灯光散发着昏黄色。

蔡玉芬凭栏而立。你回国多久了？

黄晓楠站在她左手边，离她不远不近站着，轻轻拨弄了一下落在前胸的长发。快半年了。

我听说过你。你很年轻，也很能干，大家对你的评价不低。蔡玉芬看着远处。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很天真，以自己为中心，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黄晓楠也知道她。知名的商界女强人蔡玉芬，芬达公司现任CEO，常常出现在各大媒体屏幕前。她在商界颇为有名，不仅因为出色的能力，也因为她是从公司底层一步步成长的经历。在她掌权期间，芬达公司的业绩出色，财报上的净利润数据连年创下新高。

我和向斌是大学同学。蔡玉芬说。

黄晓楠蓦然间后脊柱一紧，左手猛然使劲握住了身旁的栏杆，尖利的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音。来了。她心想。

我们的故事其实很老。我毕业后一心想要嫁给他，家里不同意。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和家里立下协议，家里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必须到公司门店去上班，他也必须做出一点成绩来。刚开始，我们很好，虽然很忙，但是很快乐。我一步步进了公司高层，他成功在最好的商业学院完成学业，在自己的领域崭露头角。也许是因为我们太忙了，或者因为我们太骄傲了，有了距离之后，感情就慢慢有了裂隙。

蔡玉芬说到这里停住了。她举目望着花园中的夜景，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其实，我也不是非他不可，变了心的男人哪里能留得住呢。可是，孩子需要他。他是一个好爸爸，对孩子既耐心又细致，比我做得好。你知道吗？每次孩子哭喊着要爸爸和妈妈，我就下不了离婚的决心。我已经不在乎自己了，没有爱情无所谓，婚姻名存实亡也无所谓，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黄晓楠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醉了，上半身倾斜着靠在栏杆上稳住自己，名贵的晚礼服被蹭出了褶皱。花园的灯光出现了奇怪的光晕，一层层的，让她看不清底下的一切了。

蔡玉芬感叹。一个女人，想要在社会上生存真的太难了。你没有能力的时候，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你的命运，你有了能力，你身边的人又将你当成洪水猛兽。在外不能软弱，对内不能刚强，有爱情的时候没有能力，有了地位又丢了爱情。我从前自以为的两全，在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

下雨了，雨点落在黄晓楠脸上，湿湿的，凉凉的。她现在越来越不喜欢雨天了。怎么醇厚甜美的红酒嘴里发酸发苦，空气中的香氛似乎也变了味？

蔡玉芬问她，你还好吧？

没事。黄晓楠微微甩了甩头。

没事就好。今天来了很多前辈，我跟他们有些交情，就先过去了，谢谢你听我说话，祝你玩得开心。蔡玉芬走得很潇洒。

蔡总。黄晓楠叫住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也是受害者。但如果无意中造成了什么，那我为自己的无心之失道歉。

年轻人，我相信你。蔡玉芬扭过头来，笑得自然而真挚。作为过来人，我祝你得偿所愿，所得皆所愿。

宴会厅里人来人往，黄晓楠想要一个无人的空间。她独自下了楼，上了会方安排的车辆离开了会场。

同事打来电话：艾米，没想到你认识蔡总，刚才我们聊到你了，蔡总还夸你了，你在哪里？快来，正好我手上的项目要和芬达合作的。

黄晓楠说，琳达，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聊吧。

同事遗憾地挂断了电话。

黄晓楠靠在车窗外，望着快速闪过的街景，觉得又茫然又无趣。许久后，她从发呆中回过神，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给她放过许多信息和打过未接电话的陌生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被男人很快接起，他的声音很愉悦。艾米，你终于想我了吗？

向斌，我今天见到蔡总了。黄晓楠单刀直入。

哦？她没骂你吧？哭过了？需要我的安慰？

向斌，你太自以为是了，根本不了解我们。黄晓楠低哑着声音。蔡总是个有风度的人，不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们的孩子，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向斌在那头笑了。你怕她？

向斌，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们的感情没那么深，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的人到处都是，只要你招招手，很多人会愿意跟你玩，但我不愿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之前你骗我，我报复了，现在我向你认错，麻烦你以后高抬贵手，不要再找我了。

这段感情，就像是一滩污泥烂滩，充斥着欺骗利用威胁。当知道自己无意间成了第三者，黄晓楠是愤怒，委屈的。今天，即使蔡玉芬对她很温和，她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艾米，你这话说得太让我伤心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画面，你气质文雅，在人群中笑得那么美丽那么灿烂，眼里有执着的光芒。真正让我动心的，是你的聪明。那些课业，甚至是公司的项目，只要轻轻地点拨一下，你就可以完成得很出色。你知道你每次完成了挑战露出的笑容有多好看吗？艾米，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野心勃勃，精力充沛，令人着迷。

黄晓楠从心底里厌恶他。所以，你就要毁了我。

我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以为有情能饮水饱，蔡家的生意做得大，但我家也小康，并不需要贪图什么。可是，不管我再优秀，大家都觉得我是靠了蔡家。为什么人好像一旦被套上的头衔，就摆脱不了？我有自己的追求，想尽一切办法出人头地，铆足了劲在公司做项目，没想到却毁在你手里。我狼狈回国，得了那么多白眼和非议，不可能凭一两句话就跟你两断。

向斌，你的这些话不应该对我说，我也不在乎你了。我不想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你不要再纠缠了。黄晓楠被男人的无耻气得手脚发抖。话尽于此，再见。

可是怎么办？向斌得意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办理好东华证券的入职手续了，明天就要报道了。

黄晓楠僵住了。东华证券正是她所在的公司。

四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一间布置精美的餐厅里，人群正在围观一对求婚的男女。他们男俊女美，看起来非常登对。

黄晓楠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人，高大俊朗，正深情地对她举着求婚戒指，一时令她陷入尴尬。

几个月前，她与是初恋男友韩元重逢，他对她展开攻势，为她要在繁忙的工作以及窒息的生活中提供了自由，令她感觉到被爱。分开六年后，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各自有了事业，适逢其时。她对他的感情起于大学时，那次，他们一起参加全国高校辩论决赛，她赛前因为没有吃东西导致低血糖意外昏倒了。同队的他背着她去看医生，她在那个青涩的脊背上感受到父亲般踏实稳重的安全感，心动油然而生。

黄晓楠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求婚。在沉默的短短时间内，她想到了很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好走进婚姻的准备。

她的沉默，令周围热闹的气氛慢慢安静了下来，显出了尴尬。韩元也有点慌了，拉住她的手轻声喊她。她回过神来，看到韩元恳切慌张的眼神和周围奇怪的氛围，抱歉地对四周点点头，将仍然跪地的他拉到角落中。韩元，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抱歉。

韩元脸色不太好。晓楠，为什么？我是真心想和你共度此生的，你将你的顾虑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黄晓楠牙齿轻咬下嘴唇，为难地说，我现在工作刚起步，平时太忙了，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家庭。

韩元长舒一口气，笑着说：傻姑娘，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工作忙没关系，我时间多啊，我可以照顾家里，也可以更好地照顾你。我知道我现在的条件没那么好，委屈你了，但我以后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好吗？

黄晓楠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要先和她商量。

韩元握住她的肩，双目望着她的脸庞。晓楠，只要你真心和我在一起，岳母大人一定会同意的。父母不就是希望儿女幸福嘛。

黄晓楠依然犹疑不定。

你看，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韩元示意她看向人群。今天只是求婚而已，结婚的事情可以后面再商量。你就当为了我，先答应好吗？不然我真的下不来台了。他后面的语气可怜兮兮的。韩元为了今天的求婚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请了许多亲朋好友。

黄晓楠隐隐有些不安，但不能不为韩元考虑，便点头说好。

韩元大喜过望，立刻高声说，你终于答应了，谢谢你，晓楠，谢谢。他的声音吸引了旁观者的目光，大家纷纷过来恭喜他们。韩元一把抱住黄晓楠原地转圈，晓楠，我爱你，我一定要让你幸福。

黄晓楠被人群的调侃羞红了脸，也矜持地笑了起来。

虽然对未来不确定，但是看着感受着韩元的喜悦和大家的祝福，她也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憧憬。也许，她该不计前程，大胆相信自己依然值得，大步朝前。

现场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他们喝酒唱歌，一起招待大家到酒足饭饱散场。她回到家的时候，母亲黄香兰还坐在客厅看文件，应当也是在等她。

妈。黄晓楠喝得不多，微醺而已。我有件事跟你说。

黄香兰皱眉看着她，你怎么喝得那么多，那么晚才回来？我总跟你说，女孩子要注意形象，要保护好自己，你怎么总是不听？

妈，职场应酬那么多，哪有不喝酒的，你放心我知道了。这个不重要。黄晓楠摆摆手，我想告诉你，韩元跟我求婚了，我好开心啊。

黄香兰的脸色立刻变了？谁跟你求婚了？就是那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吗？你答应了？

黄晓楠点点头，答应了。

荒唐。黄香兰将手中的文件往实木茶几上重重一扔，发出“啪”的声响。你居然擅自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黄晓楠被声响和母亲的利呵吓了一跳。我现在就在跟你说啊。你别着急，只是求婚而已，又不是结婚。

你还想等到结婚才告诉我？！黄香兰非常不满。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嫁给那个穷小子。你明天就给我去说清楚。

妈，为什么？就因为他穷吗？黄晓楠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

没错，就因为他穷。我这些年带着你风里来雨里去，花高价培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向下择偶。

那你想让我嫁给谁？嫁给向斌吗？黄晓楠讥讽地看着亲妈。我跟你说过，人家是有家庭的，你这是鼓励自己的女儿去做第三者吗？

我问过向总了，人家和妻子早就没有感情了，正在离婚。黄香兰正色说。

黄晓楠没想到她当真执迷不悟，气愤地大声质问：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就这么低贱吗？迫不及待地等着人家离婚上位吗？

你·····黄香兰不敢相信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居然这样对自己说话，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么些年来，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

你是为了他能帮你筹钱，为了他能让你脸上有光吧？黄晓楠颓然地看着地面。这么些年来，你动不动就说辛辛苦苦为了我，其实，你心底里是怪我的吧？你怪我是个女孩，怪我行为不端，想要让爸爸和奶奶后悔，所以才总是对我不满，不论我多么努力，也总是否定我。

那你觉得我不应该管你吗？我要是不管你，你都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黄香兰瞪着女儿。

妈，当年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你为什么总要用过去来定义我？这么多年来，我在你心里就一直是当年那个杀人放火的坏女儿吗？黄晓楠痛苦地捂住眼睛。我们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吧。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听你的。

黄香兰脸色铁青，客厅陷入了一阵死寂。

黄晓楠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我已经答应韩元的求婚了，会尽快结婚搬出去的。

黄香兰大怒，我辛辛苦苦养你，不是为了让你跟穷小子结婚吃苦的。

我现在已经就很辛苦了，求你不要再自作主张插手我的事。你欠的债，我会帮你还的。你也不要再跟向斌联系了。

黄香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黄晓楠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房。

父母离婚后，黄香兰带着她离开小镇辗转来到了省城，凭着一手好厨艺和勤劳刻苦，从经营一家饮食小店慢慢将生意做大。她对自己苛刻，也严格管束女儿，告诫女儿要出人头地。黄晓楠在她的安排下读了最贵的私立高中，成功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

黄香兰也将生意做成了旗下有好几家茶馆酒楼的餐饮集团。黄晓楠的两个舅舅担任了公司要职，他们一个染上赌瘾一个包上了二奶，明目张胆侵吞公款，被发现后理直气壮地认为姐姐离婚后挣的钱应该归娘家。没多久，收不回钱的生意，加上过快的扩张，皇记餐饮集团迅速陷入了债务危机。这些年，黄香兰左支右绌维持着体面。

黄晓楠回国后面对就是债台高筑的境况。她明白母亲的不容易，将自己的收入都拿来给家里还债，但没想到她居然私下联系了向斌。

五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市中心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内，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在后台的休息间内，黄香兰打扮得很隆重，却一脸不高兴。她盯着韩元，你们家是什么意思？我女儿跟你结婚是烧了高香？就凭我们的条件，多好的人不能选。

韩元一脸抱歉。妈，实在不好意思，我爸妈他们没什么见识，我替他们的行为向您道歉。

黄香兰显然对他的解释不满。我吃了这一辈子的苦，费尽心思养大的女儿，可不是为了让她受苦的。要不是她一定要嫁你，我根本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黄香兰对这门婚事非常不满，不仅是对未来女婿本人，还是对他的家庭。她掏钱为女儿买好了市中心的房子，而韩家一穷二白，不仅不想办婚礼，还打上了礼金的主意，吃相太难看了。

妈，是我的错。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跟我爸妈说清楚的。我们以后也肯定会好好对晓楠的，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韩元再三保证。

黄香兰见他态度诚恳，且事已成定局，便缓了缓脸色，看到仿若无事人的女儿不禁气不打一处出。你也给我长点心。我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个坏人也做了，你们好自为之。

黄晓楠面无表情地听着她抱怨。眼里看得是手机里收到的短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行吧，我现在管不了你们了。

咚咚咚，听到有人敲了门，韩元过去开门。

伴郎领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韩元，晓楠的奶奶和爸爸到了。他们说要过来看看。

黄香兰和黄晓楠不约而同看向门口。离婚十几年了，他们首次初见，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最亲密的家人已形同陌路。门内门外，这对离异夫妻犹如两代人。门内，黄香兰虽然眼角眉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她打扮精致，皮肤光洁，乍看着像四十出头。门外，岳平生半头白发，面容憔悴，佝偻着腰杆，被生活磋磨成了落魄老人。

奶奶，爸，快进来。

韩元招呼周家英和岳平生进门，见黄晓楠要起身，连忙过去扶她。

周家英率先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完全没有参加亲孙女婚礼的喜悦。老太太更干瘪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下垂的嘴角显示出了她的尖刻。

岳平生紧随其后进了门。

黄香兰嘴巴动了动，最终只是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去招呼客人。

周家英看着没有招呼自己的前儿媳，神情不满。岳平生则是目光黏在黄香兰身上目送她。

黄晓楠让韩元也出去帮忙，休息室中最终只剩下祖孙三人。

岳平生看着盛装打扮的女儿，眼里满是欣慰。晓楠，你长大了。今天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爸爸在这里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万事胜意。

黄晓楠许多情绪哽在心头，最后只留一句谢谢。

曾经，他们父女关系亲密。后来，岳平生在周家英的压力下，婚后很快就如愿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黄晓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单方面断了联系，父女间的感情也就越来越淡了。这次，黄晓楠犹豫了很久才通知了岳平生。

养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倒好，什么也不跟我们商量就自作主张嫁人了。周家英严厉的声音打断了父女间的脉脉温情。

岳平生无奈地说，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晓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终生幸福。

有权利就能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了？还说读了书，简直就不知礼数。我看就是被她妈教坏了。聘礼也不告诉我们，时间也不跟我们商量，那就别告诉我们算啦。周家英絮絮叨叨地数落着。

妈，今天是晓楠大好的日子，你说点好听的。晓楠的事一直都是她妈在操心，是我的失职，哪里还有脸面计较这些。岳平生涨红了脸。

那你前面十几年把她拿小公主疼，就白费劲啦？周家英觉得自己不理亏。

妈，晓楠是我的女儿，疼她是应该的。婚礼快开始了，我先送你过去坐吧。岳平生去搀她。

我自己会走。周家英甩开儿子的手。你现在出息了，读了那么多书，找了好工作，住了大房子，我们也不要求你回报了。只是，你不要忘记照顾你两个弟弟，他们都是好孩子。一家子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出息了对你也有好处。

妈，快点过去吧。岳平生窘迫拉着周家英往门外走去。

我又没说错。她有出息了帮下弟弟是应该的，也好减轻下你的负担。母子两人已经出了门，周家英的声音依然清晰地被传来。

黄晓楠冷眼看着母子二人的动作。多年不见，老太太没有一句关心，一心索要好处。她想想觉得好笑，这老太太时至今日刻在骨子里的重男轻女思想依然作祟，仿若岳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自己能力不足又想来压榨改姓的孙女。她心中的怨气再一次被激发了，如果当初没有老太太搅合，也许她还和父母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何至于过得如此艰辛。

没多久，岳平生独自回来了。他安抚女儿，晓楠，你奶奶说许久没见你很想念，我才带她过来的。她年纪大了，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黄晓楠知道岳平生在十几年前拿老母亲没办法，现在也仍然在纵容，自然不影响他做大孝子。

岳平生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化妆台上，晓楠，这些年爸爸对你的照顾不够，失职了，是我对不起你。这是里面有五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多，算是爸爸对你的一点心意。

爸，我自己可以挣钱，这些你拿回去吧。岳平生在小镇中学的工资十几年不变，只有三四千块钱，他还要负担一大家子的开支，五万块钱应该是他的大部分存款了。

岳平生按住她的手，晓楠，这也是爸爸的补偿。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爸爸心里高兴，你不要拒绝，不然我这个父亲就真的太失败了。

黄晓楠便先行收下，打算另想办法还他。

婚礼开始了，黄晓楠挽着岳平生进场，庄重地在众人的祝福下完成了婚礼，至于周家英老太太在敬酒时的欲言又止，她直接忽略。

婚后，黄晓楠跟韩元一起出国度了蜜月。他们一起乘坐直升机体验跳伞，包豪华游轮出海看海豚，在私人别墅参加当地人举办的派对。黄晓楠刻意放纵自己沉溺享受着，将个人通讯端关闭了。

六

凌晨，黄晓楠终于在半睡半醒之间等到了肖慧玲。她晕乎乎地对肖慧玲傻笑着，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我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肖慧玲将坐在地上的她扶起来。你来找我怎么不先说？还喝得那么多。

黄晓楠的脑子糊涂了，整个人柔若无骨地趴靠在肖慧玲身上。

肖慧玲费力地开了公寓的门，将她搀扶到沙发上坐下，又为她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缓缓吧，这样好受点。

黄晓楠听话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扑上去搂住坐在身旁的肖慧玲的肩膀。阿慧，谢谢你，你真好。我们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肖慧玲反手按住她的手。好，做一辈子的好姐妹，这次可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失联了。

嗯。这次肯定不会了，我要一直黏着你。黄晓楠依偎在她的肩膀上，一呼一吸间是浓重的酒气，喃喃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幸好你那天认出我了。

肖慧玲轻轻拍着她，哄小孩似的，似乎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阿慧，你那时候是怪我的吧。说好了要陪着你的，我没有做到，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情，对不起，对不起。那些年，我很孤单，很想你。可是，我离家越来越远，联系不上你，怎么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呜呜呜，你骂我吧。黄晓楠的眼泪很快打湿了肖慧玲的肩膀。

肖慧玲如梦方醒，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我们过得好就行了。然而，她的语气带着凉意。

阿慧，我这些年老是搬家，老是转学。我妈对我控制越来越严，我爸有了儿子就顾不上我了，遇到事情，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以后可要一直陪着我。我们做一辈子的姐妹。对于过去，肖慧玲只是了了几句带过，黄晓楠却放不下，这次趁着酒意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

你看看你，我都没说什么，你就哭成这样了。肖慧玲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

黄晓楠坐直身体笑着擦了眼泪。对不起啊，我一下子没控制住。

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我送你回去吧。肖慧玲催她。

黄晓楠才不干。阿慧，我不想一个人，你今晚收留我好不好？

肖慧玲为难。我这出租房条件不好，也没有你的洗漱用品，你可能住不惯。

你说什么呢？我们以前那么窄的床还挤着睡呢。我觉得你这里很好，你不能嫌弃我。她耍赖般紧抱着肖慧玲。

肖慧玲拿她没办法。好吧，你不介意就行。你喝了酒也别洗澡了，去刷个牙洗个脸吧，我去给你洗漱的东西。

黄晓楠乖乖点头。

她们像世界上所有其他闺蜜一样亲密无间，似乎多年的分离从来没有影响彼此的感情，一个多月的重逢相处毫无隔阂。也似乎当年没有发生意外，她们的友谊历久弥新，没有在一个远走他乡一个被迫辍学中有任何褪色。那天，肖慧玲先喊住黄晓楠，黄晓楠欣喜于肖慧玲正好在她上班大厦做物业管家的巧合。她将肖慧玲介绍给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她一起吃饭喝酒娱乐，急于弥补遗憾。

黄晓楠跳上床，拍拍旁边的枕头，阿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啦，快来。

肖慧玲在搞卫生。她这间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在离上班地方不远不近，被布置得很温馨。

黄晓楠看着肖慧玲忙前忙后，趴在床上感叹，阿慧，你真是贤惠啊，相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生活的废物。

肖慧玲一边忙一边跟她聊。我也就能做做这些体力活了，不像你能赚大钱，可以请保姆做。

才不是呢，又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保姆做。黄晓楠噘着嘴，你说女人怎么就那么难呢？既要事业有成，又要兼顾家庭，活着太累了。

肖慧玲瞟了她一眼。跟韩元闹矛盾了？

黄晓楠沉默了一会。韩元催我快点生个孩子，可是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肖慧玲忙碌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你不想要孩子？

黄晓楠说，我工作忙，想好好休息都没时间，根本没空考虑生孩子的事情。而且，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怎么做妈妈。

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那你还是慎重吧。肖慧玲又继续忙碌。

黄晓楠自然明白，所以才纠结。最近一段时间，韩元频繁催生，还拿出他父母来做借口，而她的拒绝也令韩元颇有微词。明明婚前约定好的，韩元现在的做法着实令她苦恼。黄晓楠自己就是在单亲家庭中成长的，如果不是原则性问题，她不想轻易结束一段婚姻。

她脑子里想了很多，一时觉得自己不如尽快回归家庭生个孩子，一时觉得应该好好跟韩元沟通，一时又觉得工作生活的琐事实在令人烦恼。昏昏沉沉间，她一直熬到天色破晓方才真正睡着。

她再醒来的时候，肖慧玲已经出门了，还为她买了早餐。睡了一觉后，黄晓楠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吃完闺蜜的爱心早餐后心情就更好了。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有电话铃声响起，她的手机正拿在手上，猜到应该是肖慧玲落下了手机。她便去沙发上拿起手机，铃声正好停下了，显示的未接来电号码居然是韩元的。

黄晓楠以为韩元是跟肖慧玲打探自己的消息，正打算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韩元打回去，肖慧玲手机弹出了微信消息。

你在干嘛

上班了吗

今晚去你找你

想吃你煮的菜······

这些消息就像是普通夫妻之间的家常，令黄晓楠如坠冰窟，因为发这些信息的人是韩元，熟悉的微信名和微信头像，每天都有给她发着亲密的消息。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为什么韩元会出轨肖慧玲？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她真心将肖慧玲当成朋友，为什么她却想拆散自己的家庭？

黄晓楠越想越觉得可笑，捏着电话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毕现。

七

当房间的门铃被第三次按响的时候，黄晓楠才慢腾腾地打开了房门。

助理在门外很焦急。黄总，向总他们已经先出发了，催了很多次，我们得赶紧过去了。

黄晓楠深吸一口气。走吧。

这是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商业宴请，请的是黄晓楠所负责的融资融券部今年即将签订最大项目订单的合作客户-隆兴科技集团。为了这个项目，黄晓楠和下属已经连续几个月高强度工作了，如果能够签下这个合作项目，那公司将获得不菲的报酬，整个部门所有人也都会有不少的提成。项目明天就要签定了，这是一场提前的欢庆。

黄晓楠到的时候，向斌已经带着人和隆兴科技集团的高层已经打成一片了，现场你来我往，气氛热烈。

黄总贵人事多，可总算来了。隆兴科技中有眼尖的看到黄晓楠，立刻嚷嚷开了。

因为迟到，黄晓楠被人拉住硬是先灌下了三杯洋酒，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口腔一路烧到胃部，令她反胃作呕。三杯后，公司同事主动解围下，黄晓楠终于得以落座。她被安排在隆兴科技集团的李董事长和王副董之间，将将吃了两口饭，又被拉住喝上了。觥筹交错间，向斌好整以暇的目光时不时看过来，看戏似的。

黄晓楠抿唇，硬着头皮面对一波波的敬酒。

向斌一进东华证券就任了副总裁，成为黄晓楠的顶头上司，直接管理她负责的融资融券部。没多久，在他有意无意的行为和暗示下，公司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匪浅，也总有人明里暗里地试探她。她对这一切心生厌恶，韩元的出现和求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便利索地结了婚，向所有人摆明自己的态度。婚后，在双方关系处理上，她坚持以普通上下级的态度相处。向斌似乎也接受了，虽然偶尔在工作上有些小动作，但都被她应付了过去。在这次项目上，他们似乎就合作得很不错。

今晚的酒水格外烈，虽有同事和助理相帮，黄晓楠也很快就撑不住了。她踉踉跄跄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回。生意场上应酬多，醉酒是常有的事，吐完了收拾干净还得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没事吧？卫生间门口，向斌曲着一条腿半倚靠在墙上，手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谢谢向总关心，我没事。黄晓楠从他身边走过。

向斌伸出手拉她，我们聊聊。

向总，如果有话请在上班时间说，况且就这样把客户单独丢在里面不妥。黄晓楠径自走开。

宴会现场依然热闹。她的酒量不小，但架不住对方公司轮番上阵，一个晚上来回吐了好几回。散场的时候，她已经是醉醺醺的了，想找助理送自己回房的时候，发现助理被叫走送其他客人了。

黄总，我送你回房吧。隆兴科技的王副董热情地扶她。

黄晓楠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一般参加推不了酒的饭局都会带着助理。今天这样的情况很少遇见。她勉强撑着理智谢绝，谢谢黄总，我的助理马上就过来了。

黄总太客气了，大家都这么熟了。王副董像听不懂拒绝一样，硬是架着她进电梯。

陌生的气味令她难受，黄晓楠想要反抗，可是酒精在她体内喧腾着，让她反抗的动作软绵绵的。

电梯很快就到了十八楼，王副董架着她出了电梯。黄晓楠勉力支起身体，我到了，谢谢王董相送。

来来来，把房卡拿出来，我扶你进去。对方像没听懂她的客套，一边说话一边在她身上摸索。

很快，她的房卡就被从随身的手提包中拿了出来。王副董利索地打开她的房门，又来扶她。她混乱的脑海中警铃大响，用空闲的左手掰住门框。王董，夜深了，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的那点力气，即使在清醒的时候都不如男人，更何况是喝醉了之后呢。王副董右手扶住她的右肩，左手使劲掰开她的左手。黄总，你就别客气了，快点进来吧。

门在她身后被关上的时候，对方没有停，一直拉着她往床的方向走去，黄晓楠觉得后背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王董，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您早点回去吧。

黄总，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矜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王副董将她推到床上后，居高临下站在床边看着她说。

你要做什么？黄晓楠顺着他的动作脱力坐到了地上。

王副董慢条斯理脱下西装外套，又扯开领带。啧啧啧，装什么纯情玉女，拿出你的手段来，以后隆兴的项目都是你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王董，我工作从来都是凭自己的能力业绩，没有什么其他手段。你赶紧离开我的房间，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黄晓楠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无数根针在搅动。

哈哈，你在向斌嘴里可不是这样的啊。黄总，别藏着掖着了，以后的合作好谈。王副董已经开始将自己的衬衫脱下了。

灯光下，男人半秃顶的头皮特别油量，赤裸的上身中皮肤松松垮垮的，肥圆的肚子特别臃肿。

向斌，居然是向斌吗？怪不得自己的助理不见了踪影。她知道他是无耻小人，没想到他的底线可以如此低。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国外的时光不过是一段噩梦。

黄晓楠想吐，忍不住侧过头去吐了几口酸水。王董，您一定是误会了，向总跟您开玩笑的。您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肯定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但是抱歉，我黄晓楠不是这样的人。

王副董因为她的呕吐倒退了几步，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黄总，这次的项目可都是我一手促成的，加强关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确定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王董，我们在商言商，工作不必牵扯个人，请您离开。黄晓楠勉强维持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说。

王副董上下打量了她几秒中，最后铁青着脸穿上衬衫拿着外套离去了。

黄晓楠望着他的背影和最后被关上的门，麻木瘫倒在地。

八

你怎么样？好点了吗？向斌一进门，就问黄晓楠。

黄晓楠拢了拢身上披的开衫外套，咳嗽了两声。

向斌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事，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大脾气啊？人家客户不过是让你多喝了两杯，你就立刻甩脸色，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找我们合作？

黄晓楠扭头，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是，看着又温柔又大方的，其实脾气比谁都大。向斌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黄晓楠对他的行为反感。你过来有什么事？没事就走吧，我想自己休息一下。

来关心你啊。还在生气吗？向斌用双手拢住她的手掌。晓楠，听话，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白惨惨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显出大片阴翳。黄晓楠低着头没说话，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急切地将手抽出来捂着胸口咳嗽。

不要。

向斌微微倾身帮她拍后背，笑着说，又在说气话。你连婚都离了，现在没有人横在我们之间了，就不要再斗气了。

黄晓楠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别拍了，我难受。

向斌住了手，又看着她叹气。之前的事情我也解释过了，那次真的是个意外，王董事后也道了歉，你今天撂挑子的行为太不成熟了。

所以你是来指责我的？黄晓楠抬头直直看着他。我告诉你，我过不去，我想到那个晚上，我就难受。向斌，你的良知呢？你的底线呢？她说到后面声音凄厉，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好好好，是我的错。向斌举手投降。但我向你发誓，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那样对你啊？别哭了。

黄晓楠早已经学会了装乖。那你现在别逼我，我要好好想一下。她抽噎着。

行，那你先冷静。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向斌痛快地说，工作先暂时放一放，好好休息吧。我就在楼上，有事打电话给我。

黄晓楠应付了几句将他打发走了。他一走，她那越来越糟糕的情绪就爆发了，脑海里嗡嗡嗡的。

她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安静地呆着，时间一长又觉得静悄悄的，好像自己在一个孤岛。血液在血管中咕嘟咕嘟地奔流着，嘭嘭嘭的节奏配合着，细胞在生长，细胞在凋落，深沉的悠长的叹息涌上来。追求意义的意义是什么？

她睡不着也越来越严重，身体里住着的灵魂好像要跳出来，又被牢牢圈住了。她想要奔向荒野，奔驰着去逃亡，抵不住抓捕的笼。无处可逃的话，不如束手就擒。如果将头埋进沙子，赤裸裸的腚向世界耀武扬威，在呼喊着挣扎。四脚的兽向大地匍匐，挣扎着伸向天空，拨开遮眼的浮云，又有更加青面獠牙。

昏昏沉沉间，门铃又响了。她不想见人，结果门外的人大有不开门就不走的意思。她拖着疲沓的脚步开了门，门外却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前夫韩元。你怎么来了？

韩元挑挑眉，我不该来？还是说我来的不是时候？

黄晓楠摇摇头，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韩元悠然地踱步进了门，四下打量。啧啧，没什么变化，不错啊。

黄晓楠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吗？眼前的人外貌依然英挺，但她是心如死水。

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多月前在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婚姻持续了一年多，他对她嘘寒问暖，令她短暂获得过温暖。只是隐藏在表面下更多的是不堪。

韩元似乎喝了酒，一靠近便有浓浓的酒气。你这个女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定要那么绝情吗？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没那么多时间。

忙忙忙，其实你的时间都花在别的男人身上了吧。我都看见了，你们现在都毫不遮掩了，我就不应该离婚成全你们。

韩元，你喝醉了吗？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肖慧玲莫名其妙出现，离婚的时候又帮着你。这就是设计好的，你让她来勾引我，来成全你的婚外情。你和道貌岸然的向总恐怕早就有情况了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将自己出轨的责任推给我不算，还要肆意污蔑。黄晓楠悲哀地看着他。韩元，我们之间一定要闹得如此难看吗？彼此留点体面不好吗？

黄晓楠，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让人讨厌。韩元自行走到沙发上坐下。一遇到问题就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动不动就逃避。我是有错，可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自己的需求很正常。你就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你老实交代，你跟那个向斌到底怎么回事？

黄晓楠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的。韩元，在婚姻存续期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结婚前，我就跟你说过，我的工作性质注定会让我比较忙，你自己说了不介意的。那凭什么还能理所当然地出轨？既然出轨离婚了，一再纠结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韩元愤怒地看着她。黄晓楠，你爱过我吗？你要是爱过，你就不会那么潇洒地说离婚就离婚。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如果你有爱，你就该一次次出去找刺激。你口口声声指责我，我今天再告诉你一次，我没有出轨，出轨的人是你。黄晓楠说到后面控制不住地大声喊叫起来。

你放屁。韩元站起来指着她。我问过了，你们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在结婚之前就跟他不清不楚了，你们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旁若无人打情骂俏。我早就是被人笑话的绿头乌龟了，你还敢狡辩。

我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但这样污蔑我对你毫无好处。黄晓楠支撑不住坐下了。

你是过错方，使计离婚，我应该得到应有的赔偿。还有，我怀疑你转移婚内财产。韩元说。

黄晓楠总算明白了他的目的。离婚的时候，我们已经算清了，我没有钱，要是有疑问，你可以走法律程序。

黄晓楠，你们也是够阴险的。你妈拿钱给你买的房算婚前财产，你再把自己的钱给你妈说什么还债，你们这是在玩我吗？惹急了我，让你身败名裂。韩元猛然站起来，一把拽过黄晓楠，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一张张图片划过去，有她和向斌拥抱或者姿态亲密的照片。看看你这副不知廉耻的模样，还能理直气壮吗？

你放开我。黄晓楠奋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你说，我将这些公布出去，应该会让你声名远扬吧？蔡家可不是吃素的。韩元一个用力，将她推到沙发上。所以，识相的就赶紧给钱。

韩元，你无耻。黄晓楠双眼噙泪。

韩元阴郁地看着她。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九

韩元走后，黄晓楠独自坐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眼泪像没有拧紧龙头的自来水，一直往外流。等她回过神时，马上午夜十二点了。

她拿起电话打给黄香兰，铃声响了一会才被接起。

喂，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有什么事吗？黄香兰应该是睡梦中被吵醒了，声音还带着鼻音。

黄晓楠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都说不出口。妈，吵醒你了吗？

没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啊？不要老是熬夜，你看你总是脸色不好，就是熬夜熬的。黄香兰絮絮叨叨地说。

黄晓楠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你最近又在忙什么？总不回来，嫁了人就心也野了，你舅舅舅妈老问起你，你有空就来店里吃饭。对了，你上次打的钱收到了，最近店里生意好了很多，你舅舅舅妈帮了大忙。

妈，你怎么又让他们回来？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以后不要再管他们了吗？你到底还要上多少次当才能长教训啊？

你舅舅舅妈都改好了，最近生意很好啊。等你回来，大家再一起聚聚，一家人吵吵闹闹是正常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这是闹点矛盾的事情吗？我们家的钱是辛辛苦苦挣的，不是用来给舅舅们吃喝嫖赌的。我们没有报警告他们侵吞公款就不错了，凭什么他们掉几滴眼泪就要被原谅？黄晓楠非常生气。

钱没了可以挣。他们是我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还有你外公外婆和表弟表妹一大家人，要是不帮他们，那一家人怎么生活？你说你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呢？黄香兰明显也急了。

这都多少次了，他们哪次不是哭喊着会改，最后照样死性不改。你可怜他们吃喝嫖赌欠债还钱可怜，那你可怜过我吗？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们还债，我有多辛苦？！为了填补他们留下的窟窿，为了保住你的心血，我拼命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韩元总是怪我贴补娘家。你真的以为我过得很轻松吗？你是我妈，我无条件帮你，可他们不是，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是，我知道你帮了家里大忙，但之前家里不也给钱你结婚买房了嘛。你放心，等家里挣了钱，都是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钱，我要的根本就不是钱。就当我求你了，你要是真的喜欢研究厨艺，开个小一点的饭馆，别再折腾了。你知道，我多少次做噩梦梦见你破产被人追债吗？这些年，为了让你过得安心一些，我拼命努力，真的好累。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这些债，也许我会有更多的勇气，也可以避免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活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你是在怪我吗？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哪个不是我给你的？你惹出了麻烦，是我果断跟你爸离婚带着你出来闯荡。这么些年，我们能靠谁去？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怪我，还有没有良心？

妈，我知道你很辛苦，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辛苦？我真的过得好累。现在债都还清了，你能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舅舅们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再管了？

你现在翅膀硬了，都要来管着我了？我不用你管。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很晚了，早点睡吧。黄晓楠有一种无力感，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每次沟通都不欢而散。

这个夜晚，有最浓稠的黑，人间灯火万家，她却找不到一个归宿。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又下雨了，老天爷也在配合她的心情吗？缠缠绵绵的雨下个不停，她的心里浓雾笼罩，霉菌肆虐。她喜欢雨天，也讨厌雨天，她这一生的重要时刻都与雨有关系。

肖慧玲来得很快，进了门后挑眉看着黄晓楠。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了？

黄晓楠坐在落地窗前抱着膝盖，单薄的身影似乎要融入黑夜了。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肖慧玲耸耸肩。什么话？你该不会想要问我跟韩元那档子事吧？没什么可说的。

黄晓楠摇摇头。阿慧，重逢以来，我们其实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我也还欠你一声郑重的道歉。当年，你被袁宗秋欺负，我一念之差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事后又消失无踪。这其中种种，是我对你不住。我不敢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其实就是在逃避。我不在意你和韩元的事了，能和我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吗？

肖慧玲噗嗤笑了。黄晓楠啊黄晓楠，你的重点是不是搞错了？就算我当年是有意接近韩元，在你们分手后趁机接近他，你们结婚后更是处心积虑接近你，刻意勾引他。这些你都不在意吗？哦，对了，我还在韩元面前诬陷你，挑拨你们的关系。你看，我就是这么坏的人，何必还来关心我过得怎么样。

阿慧，如果你是坏人，那我就是个恶人，是我造成了这一切。黄晓楠悠悠望着窗外。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渴望亲密的感情，但每当我有机会走进一段关系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我害怕自己重蹈覆辙，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内心的野兽，总是自己和自己拉扯。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自己的错误，注定孓然一身。阿慧，我不求你原谅，但我希望你忘掉过去，以后好好地生活吧。

忘掉过去？那你能忘吗？肖慧玲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外面。其实，我这些天也早就想清楚了。你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害我的事情，作恶的明明另有其人，你也不必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我也早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我们何必互相折磨。

如果你能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黄晓楠叹了一口气。阿慧，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你一个朋友。

肖慧玲耸耸肩。朋友不朋友的无所谓，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肖慧玲凑近看她眼睛。你今天伤春悲秋的，眼睛怎么那么肿，哭过了？谁惹你了？

黄晓楠掩饰说没事。

既然把我当朋友，有事就要说。肖慧玲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今天上班好累，等有空再聊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肖慧玲走的时候，黄晓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流了眼泪。她是个失败的人，爱情亲情皆无所获，衷心祝愿自己的朋友能有个美好的未来。

送走了人，她开始收拾房子。然后，她开始收拾自己，好像要去赴一场最盛大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