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狸花猫,是约莫在我10来岁的时候,父母从外面捡来的。
当时它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很怕人,来到家里后,就一直所在柜底、床底和各种家具的缝隙里,发出呼呼哧哧的叫声,是一只有点脾气、凶凶的小猫。
时隔多年,我记不清我们熟悉起来的过程了。好像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又好像其实并没有很久。我时长能想起我小学时趴在妈妈的缝纫机上写作业,它总是屁股慢腾腾挪到作业本上,摇着尾巴看我的表情,有点贱兮兮的。它应该是不会笑的,但是刷多了会笑的猫咪的小视频,我回忆中它总是翘着嘴角的笑样。
它陪了我很久,虽然只有在我难得干正事的时候,才会贱贱的靠上来撩拨你。
它的性格是很独立的,不像城市里的宠物猫,乖巧、粘人。它喜欢家里家外的跑,有时候一整天也见不着猫影,窜高踩低,偶尔好勇斗狠,和其他的猫打上一架。
它也很喜欢捉老鼠,偶尔会叼回一只老鼠来向家里的女主人表功。总之,它在的时候,家里老鼠基本绝迹,我妈经常夸它能干。
升到初中,我开始住校,每周只有周末在家。每次回家,它总是非常热情的迎接我,和家里的另一只小花狗一起。它迎接的时候也说不上太热情,会跑过来我跟前,喵呜两声打个招呼,围着我转两圈,象征性的摇两下尾巴,最多让摸一把,想抱抱还是不能够的。
它陪着我度过了人生中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晦暗不明的时光。那个时候,我步入了青春期的敏感,自尊心爆棚,但是自我评价比较低,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觉得长相不出众,除了成绩尚可,别无一处优点,心情经常是郁悒悲催的,不是一个快乐的、让人喜欢的小孩。因此,每次回家时,它对我不太热情的欢迎,也是很安慰我心的。
初二还是初三开始,镇上开始打工潮、退学潮,身边的同学一个比一个少,昨天还在你后面打闹的同学今天就从教室里永远的消失了,那是社会急转的车头在调转普通人的航向,也是人生的风霜过早的吹到了学校和教室。我因为朋友不多,除了有一点生活变幻的茫然,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真正有感觉的时候,是父母也迎头赶上了打工潮。
我妈将我和弟弟寄托给同在一个村子的大姨家,把衣服、物件等家里的各式东西归置好存放起来,只剩孤零零的床还在那里放着。家里的猫呢?也打包好一起送大姨家里。可惜这只是我妈的一厢情愿,猫和我一样,都对离家别挤这件事充满了抗拒和不安,只是我也看多了浩浩荡荡的打工潮,人人都这样做,便也没什么可以反对。
但是猫咪的反抗出乎我们意料。我妈用袋子把它装起来,一次次的送到大姨家里,它又一次次的跑回来,认准了自己的家,绝不肯再更换。它那时已经是4、5岁的成年大猫了,有二十斤之重,又很灵巧,兼又不配合,抓一次很是费力,反复几回后我妈也放弃了。人在猫的挣扎中,骨肉分离、背井离乡的凉意平白多添了几分。
自那开始,我和弟弟开始在大姨家寄住。我是每周回来过周末,往往在大姨家吃完饭,便会往家里跑。家里没有铺水泥地,没了人气,野草便疯长起来,初次回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几颗,到后面,渐渐长至膝盖那么高,从门口到里屋,要趟着才能过去。
每次回来,听到开门声,猫便飞奔过来,在我腿边转了又转,蹭蹭我的腿弯,喵呜着跟我打招呼。它一直守着这个家。
它对我的耐心好了许多,能容忍我帮它缕缕毛。它看上去还跟之前一样,并没有很瘦,也不知道它每日吃的是什么,怎么填饱肚子。它一直是一只有能耐的猫,会捉老鼠,脾气很横,打架貌似也不常输,自立能力远远要好过我。
最后一次见它的时候,是在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的时候。那天我开门的时候,它再一次迎接我。我们俩相伴着一起进到里屋。我躺在靠窗的床上,院子里的野草让我的心里一阵难过。猫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跑开,而是腻着一直啃我的脚。然后,在青春期的反复无常中,我踹了它一脚,让它走开。
它永远的走开了。哪怕我马上就跟它道歉,想抱抱它,跟它说对不起我情绪不好,它蹿进草丛,再也不见了。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猫了。
我永远记得它的眼神。猫应该是不会有眼神的,那一瞬间,我在它眼里看到震惊、看到难过,看到决绝。我知道,我伤害了这个家里的最后的留守者。它对我失望了,对人类也失望了。
我找了它一下午,它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我回学校了。周末回来时,再也没有它迎接我的身影。自那之后,无论百觅千寻,我再也没能寻到它一丝踪迹。它是永远、彻底的放弃这个家了。
最近同事新养了一只猫,总是在说各种趣事,鼓励我也养一只。但是我心中有一只屹立不倒、志气高洁的猫,便再也容不下别的猫了。
我曾经悄悄的上网搜过狸花猫,网上总结狸花猫的特点:性格傲娇、生存能力强、擅捕猎、非常忠诚、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最后一句让我哑然失语,呼吸不畅。
对不起,我的小狸花,我的朋友、家人和伙伴。我把你弄丢了,却没有办法再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