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月早已北风凛冽,一到傍晚街上就连人影都没几个,只听到风发出的嘶吼声,在这座小城年轻人大多出去找活计度日,显得更像一座荒凉的孤城
除了环城盖起的排排小洋楼,这座小城看不到丝毫活力,周围本是很多农田,但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农耕,除了化肥、种子的支出,打出的粮食也只能卖个万儿八千的,还不算辛苦劳作的工时费。
这个大时代,一年人均赚一万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大家子赚一万,那绝对是回到解放前的日子。还不说家家户户想要娶媳妇就要动辄十几二十万的彩礼,以前旧社会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而现在要汽车、洋楼一样不能少,不然人家姑娘家不答应,美其名曰“不花他钱以后不知道心疼你”。
村里出了几个读书人,在外面混世界,但好像也不咋滴,大家口口相传,读书没啥用,不如初中毕业赶紧进城赚钱,早点赚个老婆本,不然晚了就剩歪瓜裂枣了,农村的姑娘剩到二十岁没嫁,早就被认定是妖孽了。
一家的壮丁在外混个四五年,回来就大概能在这排洋楼里买间婚房了,车好的不敢奢望,一般买个四五万左右配置的大概就算挺了不起的了。
阿土一家就是这群普通百姓中的一员。两口子都是初中毕业,结婚之后就到这座小城里开了店面,做点小本生意,一年到头也只是能养家糊口而已,生活过得紧紧巴巴,看着对面的楼,一层层盖起来,迅速一层层售空,又起来又被售空,心理焦急的很,但手头始终也攒不够首付的钱,俩人看着这房价上涨的节奏,狠狠的咬咬牙,把家底翻了出来,找亲戚借钱,东拼西凑的把房子买下了,要等恐怕这辈子买房的希望就要落空了,虽说小城离老家很近,但买房的意义大家心知肚明。
阿土有一帮算不上朋友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又同时进了城,比别个稍多些话题可聊,有空就天天腻在一起。
这座小城不大富裕,但风气不大好,吸毒品的比比皆是,但是否是真的毒品不得而知,只是有一定的成瘾性,每个月发了工资,卖毒品那家就门庭若市、络绎不绝,每个月这时候,公安就会来抓几个吸毒的去批评教育,但唯独不见卖毒品的被教育。
阿土工作辛苦,也背着他老婆阿红时不时和那帮发小吸下毒品,当然是躲在新买的屋里。
阿红抓到他们几次被气的当场把电视机摔了,骂到“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老娘新家自己都不舍的住,你跑我家吸毒,给我滚!”
阿土自制力比较差,被阿红几次三番严令禁止还是偶尔会带到家里来。
阿土全家也算老实人,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无奈的是很多时候闲事会自动找上门。
一天,阿土和发小阿木在家里一番云雾缭绕,折腾完就顺道出小区,发小开着车,在保安亭附近突然冲出一部车撞到了发小的车尾,发小和那位车主发生了冲突,扭打起来,阿土见状上去劝和,也被对方打了一拳,顿时肿成熊猫眼,他出于本能也再对方鼻梁来了一下,最后还是警察出面做了笔录才了事。
阿土怕挨骂,没敢跟家里人说出事情的缘由,说是不小心撞的,但阿红还是带着他去了医院,看下有没伤着,还好只是皮外伤。
城乡结合部的孩子那个不是打着架长大的,阿土初中那会把隔壁班那男生打的皮都快脱了一层,学校不管,双方家长也不管,第一双方都是爱惹事的主。第二,忙着赚钱养家糊口,这点屁事谁有时间操心啊,大家以为事儿就这样过去了。
一天下午,天灰蒙蒙要下雪的感觉,突然派出所有人到阿土家,说上次打架那位去法院告了,说把人家鼻骨打折了,连验伤证明都开好了,要带阿土回派出所做笔录。
直到那时候全家才知道阿土在外边又惹事了,大家又操心又不免暗暗数落了他几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啥时候能让家人省省心,又怕他真的被抓进去坐牢。
阿土有个同学在公安局,出的馊主意,让阿土出去躲段时间,自然就不了了之了,他惹的可是公安局的家属,不大好弄,人家有备而来。
阿土没那些花花肠子,派出所让去也就去了,派出所的同志说“去找对方私了吧,不用留案底”,但他们始终也没有给阿土那家人的住址。
阿土有个远方表舅在县检察院做副一把手,答应帮这个忙,说对方老爸退休前是公安局的,现在老婆也是公安局的,而且对方老婆极其风流,跟公安局长和派出所长都牵扯不清,估计得花好几万才能摆平。
阿土全家焦虑的紧,一年到头没事钱刚够花,这买了楼都还有一屁股债没还完,哪来额外几万块做这些事情。
表舅多次暗示他,派出所局长,公安局长,检察院都得送钱,这年月,哪一环少了钱都行不通,送的少了还不行。
一开始,阿土家想着反正咱是帮人劝架打的,应该没多大问题,而且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索性就没怎么理他,阿土就被拘留了,检察院还批了捕。
快过年的空挡,阿红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则不管怎样也不能让阿土在监狱过年,二则在里面会不会挨揍都还是未知数,万一来个屈打成招,不是比窦娥还冤吗。
她和父母商量,找了检察院附近一家律所的律师,律师说“钱你准备好,事情我来搞”。
这位律师之前也是公检法系统的,派出所,公安局,法院和检察院都有不错的关系,很快就联系到对方当事人,对方也答应,给三万和解,撤销诉讼写谅解书。
世间的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当初检察院批捕那位领导迫于公安局和派出所双面压力批捕了不该批捕的阿土,现在这两家有又出面要释放他。这位领导可不是省油的灯,心想“我又不是你们手里的棋子,想摆布我,门都没有”
这下阿土有遭殃了,人家死也不肯放他。
不过这年月说到底也只有钱能说上话,最后还是送钱才肯放人。
本想着这下可以回家,派出所不乐意了,说“麻烦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没个表示,人要怎么放?”
阿红东拼西凑四万块已经差不多送完了,只剩下两千,给了派出所这三位爷,结果人家一句“两千块,让我们三个人怎么分?”就给退了回来。
次日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阿红咬咬牙,找邻居又借了一千,凑了三千拿给人家才把阿土接了出来。
阿土前后在里面也待了两月,度了这牢狱之灾,也尝了六十多天公家饭,形容清瘦不少,估计也想明白很多事情。
听人说,旧时候去趟衙门就能脱层皮。
听人说,衙门的粥能当镜子照。
听人说,不管办什么手续都得给点辛苦费,怪不得官人会说两千不够分,果然去趟阎王殿大鬼小鬼都不能忽略。
以前的阿土,整天把阿红气的哭哭啼啼,把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把老娘急的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叫祖宗,吃饭要挑三拣四,这不吃那不合胃口,跟一帮狐朋狗友勾勾搭搭,对孩子不闻不问,走了两月,孩子一句也没问过他们的爸爸去哪儿了。
现在的阿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做啥吃啥,一有空就回家帮忙,也跟那帮狐朋狗友断了联系,阿红,老爹和老娘都眉开眼笑。
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转眼,燕子飞回来了,草长莺飞的春天一派生机盎然。
家和万事兴,阿土一家过得自是一日好过一日。
这座小县城还是往日的模样,有几栋高楼正拔地而起,马路虽变得宽阔但却因为日益增多的私家车显得拥挤不堪。
城西有座彩虹桥,传说每晚都有乔装的交警在此查酒驾。
城南有个摊贩摆放点,传说一不小心三轮车就会被收掉。
而城市的中央已经被拆的面目全非,完全不见往日模样。
这是国家发展的GDP,也是官员升职的KPI。
阿土和阿红生活在这个小县城,像个平凡的夫妻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这个小城,却在离他们远去,旧时候的真诚淳朴已经不在,到处是心机,到处是陷阱,到处是流言蜚语。
这个大时代生活着无数命如蝼蚁,生活苟且的平民百姓,坐着历史这部永远无法停止的滚滚的马车,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