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觉着呢
李雨儿和胡玉清一来二去也越走越近,在一重天的地界儿上也多了许多风言碎语,毕竟在这个落针可闻声的糟心环境里,总要扇起点风让耳朵听个响。
李雨儿不觉忽。
李雨儿的师父坐不住了。
李雨儿的师父吴道子还没成仙时就给宫里的圣上画画,弱冠时就被誉为“穷丹青之妙”,已然对得起“画圣”的美赞。
李雨儿不这么想,也从来没说,直到有次吴道子看见撅着嘴巴夹笔的李雨儿在池塘边洗脚的时候,抽忙问了一嘴“怎么看师父我还在凡间时画的《八十七神仙卷》?”
李雨儿坐在池塘边,双手撑着身子,两个小腿肚子搅和着池塘里的锦鲤,盯着泛起的波澜,只是嘿嘿直笑,吴道子再次问道,李雨儿才不紧不缓的说道:“师父您马屁拍的确实是个技术活,没成仙就这么上杆子,就是生前死后全是画画的营生,您不觉得无趣啊。”
据后来给吴道子送白宣的童子说道,李雨儿当晚被吊在树上吊了一宿。
该用竹尺打掌心的时候,吴道子也用尽力气狠劲儿打,该罚临字帖的时候,吴道子也不含糊。吴道子忘了,都成仙了,怎么拼命打掌心,李雨儿的手掌也不见红,至于临字帖;李雨儿有次在吴道子的仙家府邸门口罚跪临《兰亭序集》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字仙王羲之瞧见,低头看了看李雨儿临的字,悄默声走了。
吴道子只罚李雨儿打掌心了。
总的来说,李雨儿不给吴道子省心,一来二去,吴道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心里多少宽敞了些,毕竟也是画画得道成仙,他不想画,就不逼他了,落不下多少基本;可跟狐仙混一块,多少有那么点不像话了,一是天上忌讳男女之情,二是人狐之间毕竟有凡间那些个风流故事在摆着,太伤风雅。
神仙也不是那么个太上无情。
估计是瞅着李雨儿今儿回来的时候笑呵呵的心情还不错,吴道子心想也许这时候能听的进去话,于是对李雨儿说道:“雨儿,给我泡杯茶。”李雨儿上翘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得去烧水。过了一会,李雨儿端着杯茶走到吴道子面前,平声背书似的咏道:“师父辛苦,请用茶。”吴道子也没在意李雨儿这吊儿郎当劲儿,平常也看过不少,习惯了。吴道子抿了口茶,轻叹一声,架势十足,要酝词说道了,李雨儿一直瞅着吴道子,就在吴道子刚要说话的那一刻,李雨儿说道:“师父,我知道你说什么,徒儿不觉的错,这神仙哪来那么多迂腐规矩,见个面,说个话,动不动就要犯天条,这哪是神仙啊。”
吴道子又抿了一大口茶。
吴道子不利索的放下茶杯,缓了口气,估么着气匀了,缓缓说道:“自你升仙以来,按人间年份多少年了,四百多年了吧,你画过一副吗?你平常吊儿郎当没半点仙家架子我也没说过你,我知道你多少还有点根骨,索性不管你,你每天掂量着那些个仙女的四两肉,我也装作没看见,可你与这狐仙来往我不得不管了,你这是大忌,风言风语传到管辖房那,一不小心又受这轮回的苦,你说你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雨儿盯着吴道子的胡子,呆呆说道:“师父,你知道我的,我宋徽宗年间升的仙。”吴道子挪了挪屁股,食指单敲桌子,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李雨儿过了许久,话接了上来:“那时的汴京好哇,我记得城西有家脚店,卖的烧饼脆的发响,我记得初一十五,那些个小娘子也穿的花枝招展的去赶集,一到这时候,我就去桥边画景儿,再穿上一身过年才穿的衣裳,勉勉强强算个俊哥,周围飘着胭脂味,烧饼味,刚煮好的羊汤味,比现在的味好太多。”说着说着,李雨儿坐到了地上,吴道子也没有管,管了也不听。
李雨儿双手托着下巴,呆呆盯着地面唸道:“多好的景,那时候风流士子也多,丹青名家多如狗,我算老几,徽宗更是大家,可偏偏呢?金人打进来了,那帮主和主战的儒生搅和的钦宗六神无主,我当时也是脑袋充了鸡血,割腕作血画,画了个汴京地狱相,不希望能改变什么,只希望这繁华景象不被涂炭,心想死了就死了,眼睛一闭一睁,来您这了,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具体三尺真有神仙。”
说完,李雨儿头埋进手里,低了半天,抬头对吴道子说道:“师父,别人都说神仙好,但徒弟哭却怎么也落不了泪啊。”
吴道子起身走了,李雨儿起身跪拜。
入夜,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银河,李雨儿坐在窗边,看着琵琶的影在晃动,突然出现个人影,吓得李雨儿差点施了法,定睛一看。
胡玉清
李雨儿睁大眼睛看着胡玉清,小声说道:“我说狐媚脸儿,你挺大胆啊你,不知道最近风头紧,不来个风紧扯呼还敢来瞎凑什么热闹。”胡玉清脸微红,嗔怒道:“想来个夜会小娘子,你觉着这景带劲不带劲。”李雨儿没跟她斗嘴下去,侧身让出个地儿,胡玉清从窗跳入。李雨儿看着狐媚脸落地,说:“怎地?再来喝上两盅桃花酒?我还算定力强的,上次和你喝完酒,那媚眼抛的哟,跟不要钱似的。”胡玉清反常没有接话斗嘴,反而一本正经的对李雨儿说道:“以后,咱俩别见了,你我再见,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景象了,我是一野狐,没什么事,你是得道的小仙,使不得。”说话,双手插在袖子里,使劲儿掐着自己胳膊。
李雨儿靠在椅子上,拿起一支笔在空中乱点,像还不会写字的孩子一样,在瞎笔画,抬头随着笔看,边看边说:“当真?”
“当真。”
李雨儿隐约看见狐媚脸脸上有颗亮晶晶的水滴。
李雨儿把笔一扔,身子起身往前一探,离着胡玉清还有一个巴掌的距离,轻轻说道:“我也当真了。”说完笑了。
胡玉清哭了。
李雨儿继续笑着,走到胡玉清身后,背对着她:“我呀,看来就做不了神仙。太他娘憋屈了。”
胡玉清微微侧脸,挂着泪水。
李雨儿背对着胡玉清,低头看着被扔在地上的毛笔,一直在念叨:“当真,当真。。。”
胡玉清缓缓说道:“当真什么?”
李雨儿拾起地上的毛笔,两指夹住,一用力,变成两截,毛笔掰断蹦出来的细粉木屑被油灯映了出来。看的胡玉清有些呆了,李雨儿一直皱眉看着断笔,看了好一会,抬头露出笑来对胡玉清说道:“你这野狐,真羡慕你这泪,哭的这么流畅,瞧把我眼睛干的。”
胡玉清哭的更厉害了。
胡玉清边哭边抽搐着声调问李雨儿:“你倒是说啊,当真什么啊!”
“你觉着呢?”
话罢抱起胡玉清。
窗外芭蕉,天已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