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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奶奶将最后一桶潲水倒进食槽,圈里白白胖胖的肥猪终于得偿所愿地停下凄惨的哼叫声。天色蒙蒙亮,杨奶奶不得不低下头,尽量缩短视距以精准地拍掉围裙上沾染的潲水残渣。
“不用给我留吃的。”
圈门外响起老伴的嘱咐声。顺着声音望去,过道口有一团黑乎乎的身影。那团身影像一个系着绳子的黑色气球。
“这么早就去老罗家?”
“早点去可以早点回来做大扫除嘛。”老伴挪动脚步,身影融入猪圈的黑色轮廓内,同时,微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堂屋的东西你就别打扫了,等我回来弄。”
杨奶奶有些不服输:“我还没瞎呢!”
老伴没有回话,自顾自走了。走到屋子背后,老伴的声音再次传来:“喂,晚上别做吃的,我给你带小肠回来。”
杨奶奶低声责备似的咕哝着:“亏你记得......又不是没吃过!”但嘴角却露出甜蜜的笑容来。
眼见春节来临,家里的事本来就多。可老伴是村里唯一的杀猪匠,虽然中途有五年封了刀,但现在,两人也不再顾忌那些事了。
磨那几把尘封五年的杀猪刀时,杨奶奶心情沉重。
“人命自有定数。”她从老伴坚定的眼神中得到这样的安慰,“再说了,就算你的想法是对的,总不能再祸害村里其他人吧。电视剧中不是有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杨奶奶索性不再多想,老伴这一生也不容易,生平没什么本事,就好杀猪这一口。有事做,免得他胡思乱想。
杨奶奶在柴房摸了几把干柴,点上火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等老伴回家的时间里,她也不能闲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也该喜庆喜庆。
她有条不紊地将碗具、橱柜、灶头、水缸清理干净。而后又将所有的地面都打扫了。可打扫完堂屋她就后悔自己白费了力气。堂屋墙上还挂着沾灰的白色孝布,大门口的挽联也被风蚀得厉害。这些东西撕下来,地还得扫一遍。
自从去年给家里唯一的儿子办了丧事,杨奶奶的身体就一落千丈,家里上下全靠老伴支撑。年初的时候,杨奶奶才从床上爬起来,在太阳底下通过农活适应这副孱弱的躯体。
杨奶奶没有听老板的嘱咐,从偏房的工具库中拖出较轻的竹梯,搭在大门一侧的墙壁。为了稳固梯子,她又从院子里搬来四五块空心砖头抵住梯腿。
“年轻时,跳着就能将对联撕下。现在爬个梯子,脚都要打抖。老了,老了。”杨奶奶嘟哝着缓缓爬上梯子,用枯藤般的手指将白底黑字的挽联一点点撕掉。她的手抖得浑圆,眼眶也因用力红彤彤的了。
有些白纸怎么抠都抠不下来,它们紧实地咬着门框不放,就像舍不得这个世界一样。
门框的活计完成后,就是堂屋里的孝布了。孝布挂的位置不低,也要搭梯子,但扯下来要轻松许多。杨奶奶一连将东西两侧的墙壁都打扫干净,南侧没什么可打扫的,接下来只剩下北方的墙壁了。
北方的墙壁并不如另外几面墙干净。除了两边挂着白孝布,墙中央贴满了纸张。密密麻麻,行列整齐,全是奖状,算起来有三十多张。绝大多数奖状都已经变得破败不堪,从上往下,从左往右,奖状的破烂程度依次上升。最烂的一张,也就是第一张,长方形奖状边沿全都粉化,连红色的旗子和五角星都已经腐蚀掉,只有“好学”两个毛笔字落在锯齿状的奖状中心。通过后面的奖状和这两个字的位置,看得出来,是“三好学生”四个字。
杨奶奶已经将竹梯搭在背面的墙上,可是竹梯却在墙面正中央,与两侧的孝布恰好隔着最远的位置。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她忘了将转头从大门口搬进来,而是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了嘎吱作响的梯子。
她爬了两阶就停下来觑着眼睛扫视墙面,直到重复了三次后,整个苍老的脸停在了一张奖状面前。
奖状位于最后一排,写着“李大壮同学,在1995—1996学年度第二期被评为‘三好学生’。”奖状右下角盖着红章印,写着日期。
杨奶奶将手缓缓抬起,放在手写的“李大壮”三个字上,温柔地反复摩挲着,就像盲人不停地试探这几个字的形状。眼睛越来模糊。
“跟瞎了没什么两样。”杨奶奶声音有些哽咽,她抬起手擦眼泪时,竹梯一个不稳往一旁滑动。
杨奶奶“啊呀”一声,跟着竹梯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