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是此次杭州行的第一个目的地。走进鲁迅故里,寻访鲁迅遗迹,内心颇为激动。
对鲁迅的认识,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愈来愈深刻。小学时,《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仅让我瞥见了百草园的美丽,看到了童年时快乐而勤奋的鲁迅。中学时,读鲁迅的文章,大多读不懂,竟然自以为鲁迅写了好多病句。大学时,开始真正进入鲁迅的文学世界,看到了诸多国人的麻木和迂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工作了十几年,才惊觉鲁迅那支笔的分量,千金哪里比得上?时隔近百年,阿Q却似乎就在我们身上。孔乙己、杨二嫂和祥林嫂,甚至于华老栓,仿佛某一个时刻又出现在我们身边。就连涓生和子君的爱情都那么熟悉。
于是,怀着一颗崇敬之心走进鲁迅故居,重温鲁迅的故事。周家大门的第二进,正中高挂“德寿堂”大匾,“德”字竟少了一笔,却是周家袓先刻意而为,意在让后代子孙记住以“德”为先的祖训。
青砖黑瓦、雕花木窗的古屋,狭长的石板路,绿意葱茏的百草园以及古榭庭院的小戏台,让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鲁迅的祖父本是做官之人,却因科举贿考案被判刑入狱,从此家道中落。鲁迅的父亲也就此一病不起,没几年便先逝了。鲁迅的母亲鲁瑞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抚养他们兄弟三人长大成人,并教导他们读书成材。
“鲁迅”这个笔名便是取了母亲的姓。生活的艰辛,使得鲁迅对母亲有着深深的敬爱之情,但思想上的距离却又让鲁迅与母亲无法亲近。鲁迅曾说,母爱如同湿棉袄,脱了感到冷,穿着感到难受。
即便如此,鲁迅仍然是个大孝子,生活上的一切事情他都不违逆母亲的意愿,包括他的婚事。起初,他是有所抗拒的,迟迟不肯回家,但抵不住母亲一纸病危之书。回到家,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喜字大贴。
母亲诱骗鲁迅与朱安结婚,从此后鲁迅无情、朱安不安。鲁迅说,朱安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朱安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结婚当晚,鲁迅搬到了母亲房里,第三天便远行。在鲁迅心里,朱安哪里是他的妻子?甚至于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只是一个物件,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鲁迅为众多女性呐喊,唯独忘了朱安;鲁迅革了许多人的命,却革不了自己的命。一个反封建的斗士,仍然被封建之矢射中,却无力拔出。“标枪”和“匕首”投向了敌人,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民族脊梁当之无愧。但朱安呢?一个无辜的裹了小脚的女人,只因被鲁迅的母亲相中,从此便开始了黯淡的一生。
守着有名无实的婚姻,替别人尽着孝道,从绍兴到北京,一直守候在周老太太身边。喜周家所喜,悲周家所悲,就连许广平生下周海婴,她都会高兴。她以为鲁迅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她以为从此有人可以给她养老送终了。可是她错了,她至死都未见过周海婴一面。她压根就不明白那是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墙上贴着朱安的照片,她眉目清秀,似乎带着笑意。是她真的开心,还是她认为自己应该开心?一个人,再有封建的思想,再有宽大的胸怀,又如何能让自己安然地看着那个男人和别的女人生活下去?她毕竟是个人,是个女人。
朱安是可悲的,可悲她为封建思想而殉了道,更可悲她殉的道却是让她殉道的那个人要革除的道。这个道殉得并不值!
来到鲁迅故居,本以崇敬之心追忆鲁迅,却在看到朱安照片的那一刻,为朱安落了泪。我忽然觉得:鲁迅那么不遗余力地鞭笞与抨击别人,是不是在某个时刻把自己也当作了别人?或许,我只是希望我所崇敬的人能够多一份儿对母亲的抗争、对朱安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