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读了季羡林先生《两个乞丐》一文,我蓦然想起儿时老家的几个乞丐,虽已是四十年多前的事,但那几个乞丐的形象在脑海里栩栩如生。
乞丐的鼻子似乎很长,嗅觉灵敏,每每有那户人家办酒席,那几个乞丐都会循着美味,不约而同地前来讨吃。在人家的婚宴上,往往以一个叫“翠郊尾”的老乞丐为首,他唱一句“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恭喜发财”之类的祝福语,然后其他三人就在后面附合一声“好”,还特意把“好”字拉得很长,一旁看热闹的小孩也跟着一起喊“好”,哄得众人开心;如果是寿宴,他们则是唱“寿比南山、福好东海”“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语。等到开宴了,他们就退到边上安歇着。这时那个叫“翠郊尾”的,总是坐在一个角落上,拿出一本书来,静静地在那看着,一个叫“瞎子振”的乞丐也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有时俩人会悄悄地低声细语几句;而有个叫“蛤蟆古”的乞丐则弯着腰,流着口水,游走在酒席间,还伸手向人要吃的,惹得人人讨厌,有时还被人躯赶;另一个人高马大叫“下炉狮”的乞丐总是站着,双手别在胸前,两眼巡视着宴席,嘴上嚷嚷着“怎么吃了大半天,还没吃好,我肚子都饿了”之类的话。
酒宴结束,他们就开始吃残羹剩肴,遇到好当家,会给他们带上一些干料,可吃上好几顿,这时,那些帮忙的街坊邻居往往会给“翠郊尾”和“瞎子振”偷偷多拿一些。酒宴通常在晚上八九点钟结束,在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几个摸黑各自回家。第二天,又各自行乞在街头巷尾、乡村田野,难得聚在一起。
那个叫“翠郊尾”的乞丐比较受人待见。因他是翠郊人,名字后面有个尾字,大家就叫他“翠郊尾”,时间一长,他的真姓真名已无人问津,也无人知晓。据说他曾是个读书生,在外地读书,一年放假回家路上遇到劫匪,被打了脑袋,虽保了一条命,但也变傻了,后来家道中落,就开始了行乞生涯。他总是挑一个担子,头戴一个竹编的斗笠,歪着头行走在街上,遇到商铺或菜馆就要点吃的,人家给了,就点点头、挑担的身体微微前倾说声谢谢,然后走到一旁,找个清静的地方吃起来,吃饱了,就从担子里拿出书,静静地看着,饿了又挑着担子去讨吃。尽管他衣衫破旧,到处打着补丁,但总是穿得整整齐齐,也没有鲁迅先生笔下那孔乙己“之夫者也”的酸溜味道,总给人一种高冷和不亢不卑的感觉。
“瞎子振”,不知是哪里人,姓啥名啥,应该名字后面有个振字,就叫“瞎子振”了。他眼睛应该没有全瞎,拄着拐杖摸索着往前走,脸有点黑,个子不高,眯着眼睛,遇到人都会点头哈腰,脸上总是露着微笑,给人一种敦厚的感觉和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时常有小孩跟在他身后,学他瞎子走路的模样,他也不生气,总是说“我是无奈,你们别学”,然后自个走自己的路,讨吃去了。
“蛤蟆古”,也不知是哪里人,姓啥名啥,应该名字后面有个古字,就叫他“蛤蟆古”了。他的背有点驮,衣衫褴褛,嘴上常流着口水,眼睛总是色迷迷的,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妇女见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有时见到妇女他会前去做猥亵状,被人喊打喊骂,还厚颜无耻地用他那句“胆子比蛤蟆还大”的口头禅,来反讥要打他的人。
“下炉狮”,也因是下炉人而得名。他个头高,力气大,嗓门粗,身体强壮,有点半傻不傻的,人们也叫他“傻大个”,他不完全是个乞丐,只是在有人家办红白喜事时去讨吃。他平时以讨小海为生,做起生意一点也不傻,人家去买他的海产品很难占到便宜。冬天他光着满是海泥的脚站在大街上卖海产品也不怕冻着,夏天他时常下身穿着条破短裤,而上身扎着件破棉袄,人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穿,他大声地回答道:“冬天它不怕我冷死,夏天我还怕他热死?”
一语惊人,其间透着些许乐观和豁达,也道出了多少无奈和辛酸。这句话成了我们那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经典“名言”,常用不衰,充满乐趣。斯人已逝,那几个老乞丐都早已离世。我阔别家乡许久,对他们后来的生活情形如何,全然未知,也从未关注。如今,家乡人在一起闲聊时,还会有人在不经意间冒出这句经典“名言”,它就像一根针,刺痛我们每个人的神经,唤起我们对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有更深重的遥思,那让我们对底层人生活的艰辛有着更深刻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