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见到她到现在,已经有几年了。
从未见过她出摊或收摊的那一刻,当我回家或出门路过那里时,她永远已经坐在那里,翻着手里的烤面筋,从天而降一般。
和其他人卖的烤面筋不同,她的烤面筋从来都裹着一层细碎的果仁,新鲜的面筋先刷上一层香油,在火上烤得差不多了,翻个个儿,再烤一会儿,刷一层油,然后拿起来,放到旁边一个满是碎果仁的盘子里,转个圈儿,面筋的周身沾满了果仁,然后继续放到火上烤,烤到果仁快要发焦,与面筋浑然一体,就算是烤好了。
我只有在她这吃过这样的烤面筋,在西安第一次吃烤面筋吃的就是这种,再看别人家卖的光秃秃的烤面筋,瞬间就没有食欲了。
卖烤面筋的女人,是个顶不爱闲谈的人,无论我有没有买,路过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她跟别人说笑。眼睛永远盯着那一堆面筋,刷油、蘸酱、沾果仁,这一系列动作很麻利痛快,想来应该是个爽快的人,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讲。
买烤面筋的,都是附近的居民,时间长了,大家都跟约定好了似的,买的时候,只说自己要几串,然后大家就一起沉默着。遇到第一次来买的人,总是要问价钱的,女人也不用答话,其他的人就会跟他说,两块五一串。
我只在这一家买过烤面筋,所以至今不知道两块五一串的价格贵不贵,因为自己对小吃的物价的概念还经常停留在小时候买的鸡肉串的价格上,所以还是觉得这个价格有点儿贵。嗯,那个时候的鸡肉串很小,但一块钱五串,五块钱的,就够我大快朵颐了。
我对烤面筋的感情也还罢了,因为我懒得等,又不好露出不耐烦的姿态,所以索性不买了。而父亲是路过的时候一定会买的,跟我一块儿路过的时候,会先买两串,我们一人一串,站在摊儿前吃完,然后再买两串,边走边吃。我们曾经想带回家给母亲吃,可是走了一路到家后,面筋也凉了,果仁也不脆了,完全不是刚烤出来的样子,于是后来再买的时候,都是在路上就消灭光了。
我一直以为父亲喜欢买烤面筋的原因是好吃,因为我就是觉得好吃才买的。后来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卖烤面筋的女人从来都是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我才知道,她的腿是不灵便的。于是我注意到,即使是夏天,她坐在那的时候,腿上也会盖着一层布。
而我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个情况,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展示过她有缺憾的一面,也没有因为工作中有油烟就敷衍着生活。她一直都化着细腻的妆,当然,不能跟杂志上的妆容相比,但睫毛从没有刷成过“苍蝇腿”,眉毛也没有夸张到飞出天际;身上的衣服也都是上班族平时的穿着类型,有时还会搭配不同的配饰,今天可能是一条毛衣项链,明天可能是一个宽镯子,唯一不变的是耳垂上那两个大得有点儿夸张的圆耳环。
然而,我更欣赏的,是她从来都漫不经心的表情。没有小贩通有的那种热情,好像那面筋都是烤给自己吃的似的。无论有没有人来买,只要是支上了摊儿,就永远有几串正儿八经放在那烤的,带刷酱的那种;而只要她开始烤上了,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买了。
家门口其实是不准摆摊儿的,所有的小贩一听说城管来了,都麻溜儿地收拾起来,拉着车就跑。后来跑烦了,就有人直接开着车来卖货,车往路边一停,后备厢一开,货物在里边儿一摆,遇到城管,“啪嗒”一声合上后背厢,要么一脚油门蹿了,要么跟城管“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但卖烤面筋的女人不,可能是腿脚不方便的原因,她就定定地坐那,不着急,也不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说城管跟她吵过一次,我没见过,我想她这么不爱跟外人说话,应该不擅长吵架吧。然而城管再也没找过她麻烦,他们依然把其他小贩赶得落荒而逃,却一直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她每天支摊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却总觉得那个没有表情甚至有些麻木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波澜壮阔的心。说实话,我挺羡慕能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的人。可能,在这个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太多的世界,对于我来说,踏踏实实做好一件事情,挺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