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我们稀里糊涂地被带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在各种各样的习惯和桎梏里挣扎着长大，我们的生活从小就被划上太多的禁区：不能踢足球、不能玩游戏、不能把筷子插在碗里、不能不及格、不能反驳长辈、不能玩物也不能丧志。
尽管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有生之年都不能把每个地方都去一次，但你发现了没有？假如心不开阔的话，不管走到多远其实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方寸之地。
大概是从第一次遗精开始，吴曦就开始幻想这个世界上，或者别的世界上有另外一个自己，做着自己不敢做的事，欣赏自己不曾看过的风景，可以随意表达自己的意见，肆无忌惮地生活，走到哪里都是惊涛骇浪。吴曦觉得假如真有这样的人，他肯定很酷，因为光是想想，自己就已经觉得很酷了。
只是理想总是存在于现实的反方向，不管你再怎么龇牙咧嘴地想逃离这个圈套，手脚并用死命挣脱，一回头，我日你奶！一切依旧在重蹈覆辙。
2
吴曦疲惫地靠在公交车大块的玻璃上，傍晚的夕阳洒在他身上，给他穿上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大概再有半个小时，天色就暗下来了，但他却不想回家。这辆公交车上，有买菜回家做饭的主妇，有下班的青年，有放学的孩子，也有度过充足一天的老人，但没有一个人像吴曦那样失魂落魄。他累得想在嘈杂的公交车上睡一觉，但眼前斑斓的景象和耳朵里空灵的音乐，硬生生阻止了这个念头。
公车到站，上来几个人也下去几个人，每到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因为天就快黑了，他们需要赶回家去，或是自己做饭，或是已经有人做好饭等着他们。假如天黑之后还不想回家，那是可耻的，因为每一个在天黑之后还漫无目的的躯体，所品尝到的失落感，比平时呈几何倍数上升，就像此时的吴曦一样。所以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扒了壳的乌龟，可耻得无以复加。
公车再次缓慢启动，慢悠悠地驶向下一个预定的站点。
这是吴曦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这个城市太小了，从城市的一头到另外一头，吴曦闭着眼睛都能摸索着走完。而对他而言，整个城市仅仅只是一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家、一条通往学校的公车路线，以及自己读书的学校而已。城市2500平方公里，能够给到吴曦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一个2500平方公里的坟墓”——吴曦为这个城市贴上了一个标签。
3
公车再次到站，吴曦决定下车。
他走到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五块钱的中南海。对于经济能力不宽裕的他而言，可以选择的牌子不多，而恰巧五块钱的中南海可以承受一个不会抽烟的小伙子最幼稚的抽烟欲望，吴曦把香烟和打火机装在口袋里，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霓虹灯招牌下，停顿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酒吧，吴曦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来过的地方。而现在，大概也是最不合适来酒吧的时间。傍晚的酒吧十分冷清，对于这个随着夜色渗入而逐渐人声鼎沸的场所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屁股刚碰到吧台前的凳子，酒保就过来了。
“您看看酒水单子，想喝点什么？“酒保礼貌地问吴曦。
吴曦接过酒水单，视线跳过啤酒系列，眼睛停留鸡尾酒页面，玛格丽特、B52、深水炸弹、金汤力、血腥玛丽……一排陌生的名称晃得吴曦眼花缭乱，他索性合上菜单，问酒保：“哪种酒最烈？”
“现在可不是喝烈酒最好的时间点哦，要不您点杯鸡尾酒试试？”酒保说。
“就烈酒，哪种？”吴曦坚持。
“那我给您倒一杯苦艾酒吧。”酒保见吴曦执意，也就由着他了。
一分钟之后，一盎司70度的绿精灵放在吴曦面前，翠绿的液体混合着三块冰块，分外诱人，吴曦点上一根烟，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往外呼着白雾，然后一咬牙，闷了一口苦艾酒，满口的大料味道就着烟草味，一起引爆了吴曦的食道，从他的胃一瞬间冲上脑门，吴曦咬紧牙用手狠狠地捏住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有吐出来，强烈的酒精在口腔爆炸后，随之而来的茴香悠久而漫长，额头分泌出几滴汗珠。吴曦心里一万个小人在呐喊：我操，这感觉太你妈带劲儿了！继续吸了一口烟，混合型的又软又淡的中南海口感终于让吴曦感到舒服了。
放下酒杯，吴曦给娜娜发了一条信息。虽然一共只有十四个字，却花了吴曦好几分钟的时间。
“一路平安，到了国外好好照顾自己。”
4
吴曦最讨厌自己的地方，是他那平淡得几乎没有波澜的生活。
真是个可怜的人呐，没有交过女朋友，没有放肆喝过酒，没逃过学也没有打过架，缺乏精彩的童年少年青年过程，只凭借一些接触过的书籍和电影片段，摸索着，过着一种自以为充实的生活，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度过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
吴曦长那么大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是在几乎没有语言交流的情况下就喜欢上了娜娜。而吴曦这辈子做过第二疯狂的事，就是从喜欢娜娜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勇气告诉娜娜他喜欢她。要论第三件的话，就是现在，吴曦坐在酒吧里面，喝着一杯七十多度的苦艾酒，脑袋里装满了娜娜的音容笑貌。
吴曦第一次遇见娜娜是六年前，始于学校回家的公交车上，那天车上的人并不多，吴曦坐在倒数第二排，而娜娜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的倒数第三排，刚好在吴曦前面。尽管已经过去好几年，但很多细节吴曦却依然记得。
娜娜在车上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而吴曦则一直用余光偷偷地看着娜娜，两个人都在欣赏着彼时自己想要欣赏的风景。公车不断到站停车再启动，吴曦和娜娜的眼光却一直没有移动过半分。
这个城市的公交车不同于大城市的空调大巴，而是可以打开车窗的中巴，车大概开了一半路程，吴曦注意到娜娜的身体不自然地挪动了好几下，只见娜娜的左手伸到自己屁股处，停了一下，用右手打开车窗，然后左手握住小拳头快速伸出窗外，张开手掌，小手随风轻扬。然后把手缩回身后屁股处，接着这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最后小脸一扬，满意地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那一刻，吴曦差点要站起来指着她大声喊：她刚刚，竟然是在放屁！
用韩剧的话来说，吴曦在那一刻感觉到恋爱了。
吴曦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小女生的善良和美丽，怎么可以从一个不太优雅的生理过程中产生呢。
那天下午，就在那个充满汗味和体味、狐臭味、脚臭味的车厢里，吴曦邂逅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动。
“我一定要跟她说一句话。”——这是彼时吴曦脑袋里唯一存在的念头。
公车到站后，吴曦发现他们俩在同一个站台下车了，并且朝着同一条路走去。
他有点儿慌，尽管自己回家的路的确是和娜娜相同，但他仍然不愿意被误会自己是一个鬼鬼祟祟地用眼光尾随心仪女孩儿回家的猥琐男，所以在路上他狠下心走进了一个超市，逛了十分钟才回家。
5
没过几天，吴曦就发现了娜娜的家跟他家，直线距离不过一百米，这么短的距离给吴曦提供了制造各种偶遇的机会，而这种“偶遇”也成了吴曦每天最渴望做的事。
有那么一段时间，吴曦每天早上都起得特别早，一路小跑到公交车站牌前等着娜娜的到来，她来了，吴曦才上车。她不来，吴曦就一直在公交站等着。
偶尔有那么几次早上没遇到娜娜，吴曦都迟到了，为此还被罚了好几天的值日。每天下午放学后，吴曦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公交站，娜娜上车了他才上，娜娜不来的话，除非晚得回家不管撒什么谎都不好使了，才踏上公车回家。
吴曦和娜娜的第一次对话始于她的一个发夹，得益于吴曦一直以来孜孜不倦地偷看，所以在娜娜的发夹落在车上的第一时间，吴曦就发现了。
吴曦赶紧从娜娜的座位拾起，生怕被别人捡了，会抢去这个机会。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下车之后，吴曦快步走上前追上了娜娜，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臂。
“同学，我跟你说，你的，嗯…..你的发夹掉在车上了。” 吴曦紧张得连肱二头肌是属于胳膊的还是大腿的都分不清了。
“啊！谢谢你。” 从吴曦手里接过发夹后，娜娜大方笑着对吴曦说道。
不管这是否是娜娜一贯面对善意举动的回应，总之在吴曦心里，那个微笑给了他无限的力量，让他可以和娜娜聊着天走完了回家的路。
那天吴曦知道了娜娜的名字，还知道了娜娜比自己小一届，知道了之前之所以没在公车上见过娜娜。是因为她才刚插班来到这个学校，知道了娜娜这个小名一般只有她家里人才叫，至少在学校里，还没有人叫她娜娜，而在学校，吴曦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这个殊荣带给吴曦的自豪感，并不亚于他小学二年级拿全班第一之后站在学校礼堂上接受表扬的那一刻。
6
有时候，吴曦也会觉得，自己老是“偶遇”娜娜挺不好的，他看过诺兰的处女作，一部叫做《跟踪》的黑白电影，吴曦常常会把自己比作电影里面的主角比尔，不同的是比尔最后是为了偷东西，而吴曦，仅仅为了一份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直到一次天色渐暗的傍晚，娜娜因为要值日所以晚了一点，仍旧是见娜娜到了公交站台之后，吴曦才从站牌后面走出来。吴曦跟娜娜打招呼，那句“这么巧你也这么晚”说得蹩脚而且幼稚。娜娜没有问吴曦为什么他也这么晚，她只是很自然地指了指公交车站牌告诉吴曦：“以后每天下午放学我们就在那里等吧。”
那一刻，吴曦满足得想立刻寿终正寝。
7
娜娜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儿，至少相比吴曦，她的确很爱笑。娜娜的笑，不是那种张开嘴的哈哈大笑，而是嘴角轻扬露出八颗牙齿，眼睛弯成一道小月牙的微笑。在吴曦看来，娜娜每一个笑容带给他的，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温暖，只有跟她在一起，吴曦才感觉到自己是不被轻视的。
刚认识的时候，娜娜更多是在听，听吴曦讲他生活中的琐碎事，她的听也不是那种敷衍的听，而是很认真地歪着脖子，大眼睛看着吴曦认真地听，这让吴曦发现了其实自己也是一个话唠，有时吴曦说的话会把娜娜逗乐，看到娜娜捂着嘴对着他笑，那时整个天空的蓝色，都成为了他妆点心情的色彩。
其实说到底，遇到了对的人，一个嘴再笨的人，都会成为话唠。
娜娜的头发非常漂亮，长长的发丝用一根发带束在身后，朴素之中透露着一份矜持。
有时候娜娜就像一个好奇宝宝，很多平常的东西都不太懂，比如说一些内涵的词语像菊花、肥皂、黄瓜之类的，她总是被吴曦笑话好几次才知道真正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娜娜也经常犯迷糊，经常会忘记带钥匙或者掉发带发夹什么的。所以每次上学，吴曦会叫她数一数该带的东西带齐没有，当她发现有东西忘记拿了，然后窘迫地再次打开门回去拿的时候，吴曦都会笑话她半天，最后在娜娜气呼呼地扬起小拳头追打他的场景中结束。
吴曦经常在自己不喜欢的课程上，发呆回想娜娜生气的样子，然后在严肃的课堂里面傻乎乎地咧嘴笑，好几次都是同桌惊诧的眼光打量吴曦好久之后他才发现。这样一来，本来朋友就不多的吴曦就更少人愿意和他接触了。
从小到大，吴曦在朋友圈里总是多余的那一个，假如一群人在谈论东西，吴曦加入后大家就都沉默了。假如全部人一起踢球打篮球，吴曦总是别人选得没人再选了才被硬塞进去。所以娜娜的出现，对于吴曦来说显得万分珍贵，因为他的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和茶余饭后的话题已经有了一个归宿，其他人懂不懂，他不在乎。
8
吴曦再次点燃一根烟，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班里的男生喜欢抽烟了，因为从点燃一根烟开始，那种身为一个男人的感觉会就自欺欺人地增加一点。
猛地吸一口，缓缓呼出，阵阵白烟熏得吴曦眼眶有点发涩。拿起酒杯，翠绿液体里面的冰块就快全部融化了，就像娜娜那样，没有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晶莹透亮，当吴曦想用他强烈的爱意包围她的时候，她却一点点地消失不见，直至不见踪影。
吴曦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倒入嘴里，强烈的刺激仿佛重锤一样狠击他的心口，脑袋轰鸣作响，吴曦感觉自己有点醉了，其实对于一个没有接触过烈性酒的他而言，第一次喝，他的表现并不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到达的释放程度，还远远不够。
“再给我倒一杯。”吴曦把杯子推给不远处的酒保。
“先生，您还是先缓缓吧，这酒后劲儿足。”酒保好意提醒道。
“再给我倒一杯。”吴曦并不接受酒保的好意，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一分钟之后，一盎司绿精灵加三块冰块再次放在吴曦面前，对于在酒吧工作的酒保来说，买醉的年轻人并不罕见，既然他需要也付得起钱，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9
那时候，每周一，全校都会集中做早操，然后进行升旗仪式，每个班级的队伍都是固定站位，吴曦班级在娜娜班级的左边，隔着两个班，他站在队伍中间，娜娜则站在她的班级队伍的后面。
吴曦利用无数次转体运动和跳跃运动的环节摸清楚了娜娜的准确位置，之后，这两个平时他最讨厌的环节，瞬间成为他最喜欢的环节，甚至恨不得早操的每个动作都能够转身。每当转体运动和跳跃运动开始的时候，吴曦都跟吃了十八斤伟哥一样扭得特别带劲儿，把每一个转向都做到了极致，就为了能看娜娜久一点。
吴曦不知道娜娜有没有发现他的热情，但班主任肯定是发现了，所以没过多久，吴曦就被班主任叫到队伍前面去带操，并在班里说：你们做操的时候一个个都蔫了一样，你们看看吴曦，做得多朝气蓬勃，特别是跳跃运动，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要跳起来，以后你们多跟吴曦学学。
吴曦内心虽然“日了狗”一般无奈，但不得不听班主任的指挥。所以后来的每个周一，吴曦又跟吃了十八斤屎一样上台带操，直到班主任忍无可忍换了另外一个人上去代替吴曦才算完事。
吴曦觉得娜娜肯定知道他的心思，要不她怎么每次在他上台带操时，都捂着嘴朝扁着嘴的吴曦笑呢。
10
酒吧里响起了Gala乐队的《Young for you》，轻快的吉他迅速撩拨着吴曦的心思。吴曦抽出一根烟递给酒保。
“哥们儿，待会帮我放首歌吧，就是这个乐队的歌。”
“好的，什么歌名？”酒保接过烟轻快地答应道。
“《娜娜》。”吴曦平静地对酒保说道。
以前吴曦也会幻想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不管悲观也好，没有出息也好，自己设想的以后，也就是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过一种差不多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娶一个自己差不多喜欢的女人，生一个孩子，一家人过着差不多的生活，然后自己差不多就可以去死了。
直到遇到了娜娜，吴曦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目标，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他不愿意再差不多了，他觉得既然自己遇到了一个不是差不多的女生，如果仍旧再打算差不多的话，那自己也就真的差不多可以去死了。
吴曦高考的那年问过娜娜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娜娜毫不犹豫地说了省城的一个重点大学。吴曦说那我也考那里吧，你看怎样？娜娜笑着说：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一言为定！吴曦坚定地对娜娜说。
吴曦想象中的差不多大学和这所大学的分数线差距很大，但吴曦硬是拼了老命，头悬梁锥刺股，用一年时间昼夜苦读，挤进了那间大学的分数线，高考放榜的时候，同学们得知吴曦竟然考上了那所重点大学，全部都是一副吃了十八个过了期的方舟子的表情，但吴曦反倒很平静，因为吴曦觉得既然答应了娜娜，自己就一定要办到。
女人老说男人的话不可信，其实说这句话的女人只是还没有遇到能把这些话当成目标去追求的男人罢了，就像吴曦，不管对娜娜说的话在他脑袋里存在了多久，把它付诸现实的冲动永远都是那么强烈。
吴曦再次把杯子移到唇边，空灵的前奏响起，是他点的那首《娜娜》。
4:28
GALA乐队的「娜娜」
来自storybook
忽然夏夜化为冬晨，潮落无声却汹涌
寥寂夜空，无尽无穷
留一盏灯为你到天明
………
吴曦第一次在公交车上把耳塞分一个给娜娜的时候，放的是这首歌。
吴曦出门上大学的前一晚，在KTV里面，吴曦唱的也是这首歌。
娜娜家里出事了，吴曦从省城坐车回来，也陪着娜娜听了这首歌。
在大学的每一个夜晚，吴曦的耳塞里放的始终也是这首歌。
想把你留下来生活不再去漂泊
想给你写封信我的心情已淡漠
想让你变快乐不管未来多渺茫
想和你说再见人已不知了去向
失去你我不会放声哭
就像水底沉默的珊瑚
你知道我会为你祝福
愿你永远穿漂亮衣服
一曲终了，吴曦手里的杯子仍旧在唇边，抿了一口，苦涩而且浓烈的酒浆在触碰到口腔的时候忽然朝吴曦的鼻腔涌去，吴曦握紧拳头，眼睛狠狠地闭着，挣扎了好久才没有吐出来。
终于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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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曦出人意料考上了这所大学，所以当娜娜第二年也顺利考入的时候，就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特别遗憾，尽管娜娜的分数达到了国内最顶尖那两所大学的标准，娜娜最终还是填的这所。
对于这个问题吴曦曾经问过娜娜，为何不试试填一下那两所大学呢。娜娜说自己胆小，第一志愿并不敢填那两所大学，但考来这里自己也一样很满足。
对于这个结果，吴曦内心在欢喜的同时又隐隐替娜娜不值，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忘了。
青春在最美好的那几年，过得总是快得跟脱缰的野狗一般，娜娜的到来让吴曦觉得生活充实异常，尽管两个人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吴曦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一个学校这么小，自己呼吸一口空气就能闻到娜娜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固定的见面时间，平时仍旧是靠偶遇才能见到。当然，如今是真的偶遇，没有双引号，虽然吴曦的确还是会时不时地绕远路往娜娜那边的食堂和商店跑。
后来，在好几次两个人在图书馆相遇之后，娜娜说，不如我们定个时间一起来吧，吴曦赶紧说好，并且立马定了一个时间，怕娜娜反悔似的。
娜娜欣然同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每个周二的晚上约在图书馆见面。
但在图书馆见面最不好的地方是不能说话，这直接就造成吴曦满肚子话无法倾诉，所以后来吴曦又臭不要脸地跟娜娜要了每周一顿饭的时间，这才算是把吴曦整个大学的基调给定下来了。
是的，这是吴曦“整个大学时代的基调”，他认为那时候的娜娜对于自己来说就是生活，就是整个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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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灯初上，酒吧的人已经慢慢开始多了起来，可能是性格使然，嘈杂的场合一直都不是吴曦喜欢的地方。
吴曦最后一次举起杯子，把剩下的酒液倒进喉咙，然后再不管什么荤七素八，站起来歪歪扭扭地撞进厕所，趴在马桶上稀里哗啦一顿吐，嘴巴鼻子和眼睛向外倾泻着他不想让人看到的液体。
吐完后，吴曦洗了把脸，坐在马桶边的地上，点上一根烟。
吴曦无数次想告诉娜娜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无数次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再吞下肚子里，终归还是鼓不起勇气。他曾经给娜娜写过一封情诗，但却一直没有把这封情书拿给她，尽管吴曦和娜娜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却从未对她有过一丁点儿的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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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曦大学毕业后，回到了从小生活的小城，找了一份工作，他决定回来之前，其实想过问一下娜娜，就像当初考大学一样，得有一个目标，这样吴曦才能把自己的小宇宙运转起来。但他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借口去问娜娜一个这个年龄段关于未来的问题。
所以毕业后的这一年，吴曦都觉得自己是在混日子，不仅融入不进公司的团队，而且现在越发找不到生活的目标了。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至少对于吴曦来说是这样的。
这个五一，娜娜从学校回来老家，吴曦下了决心，一定要问问娜娜毕业后的打算，然后自己再死鱼一样跟着她择一城终老什么的。
高中两年和大学三年，他相信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下来，娜娜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因为曾经有几次，娜娜笑着跟吴曦说她收到了别人写的情书，但是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扑克脸时，大义凛然地说她暂时不打算谈恋爱。
不是说没压力就没有动力吗，吴曦觉得正是因为自己没有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压力，才导致自己一直都没有跟娜娜告白。
但是，让吴曦束手无策的消息忽然来临，娜娜早上发信息给他告诉他自己本科毕业之后要去国外发展了！
毫无预兆、毫无防备！
吴曦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当猝不及防的噩耗忽然降临时，吴曦发现自己弱小得实在可怜，他甚至能够对1945年8月6日早晨的广岛居民感同身受，绝望和不甘同时朝自己袭来，狭小的城市根本无法躲藏。
吴曦还记得看过的一句话：哭得肺都疼了。如果真要形容自己的话，那么他现在真的是难过得肺、肝、心、肾、胃都一起疼了！吴曦踉踉跄跄走出家门，坐上了那班再熟悉不过的公交车。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吴曦到了无数次线路两端的终点站，他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去回应娜娜，是挽留还是放手，这让他无法定夺。
直到傍晚，吴曦在后排看着窗外缓缓下落没有高楼遮挡的太阳，和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山脉，他决定不去挽留娜娜了，因为他忽然间觉得这个小城真的是太小了，如果把娜娜困在这里的话，可能到最后，她也会如自己一般加速枯朽。
所以他选择这样度过今天。
他选择了给娜娜发了那条信息：一路平安，到了国外好好照顾自己。
14
坐在马桶边上就着厕所昏暗的灯光，吴曦打开那封早就应该拿给娜娜却一直没有给她的情诗。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爱你。
假如你问我有多爱呢，我会把手用力张开，一直张开到极致，都无法丈量。
我爱你香香的头发和好看的嘴唇，我爱你暮色归途中夕阳下形单影只的身影。
我爱你明亮的眼睛，里面一定是藏着一颗被揉碎了的星星。
我爱你纤细的手掌和你说话的声音，她们能让我的整个世界平静下来。
我爱你穿平底鞋的模样和羞怯的笑容，那是我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
我愿意把所有的糖果都给你，为你剥好一个甜甜的橙子，吃西瓜的时候把中间挖的第一块喂到你嘴边。
我愿意在清晨为你的牙刷挤上牙膏，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为你捶捶手臂揉揉肩。
我愿意花光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漂亮的小碎花裙子。
也愿意代替你去爱你的爸爸和妈妈，代替你去照顾你的弟弟。
在梦里我们养了一只小萨摩耶，雪白的一个毛绒绒的球，在初春的阳光下它在草地上打滚和蹦蹦跳跳，眼睛明亮而且善良，它笑起来的时候，连花都开了，嗯，我大概就跟它爱我们一样那么爱你，但你不知道，就如同我们不知道它爱我们一样。
此时读起彼时的心情，苦涩和不甘更加汹涌。合上这封用尽了自己所有肉麻写的信，吴曦忍不住在想，假如自己早点把这封信拿给娜娜，结果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
吴曦再次用水冲了一把脸，感觉好多了。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新消息的声音，吴曦掏出手机，是娜娜回的信息，迫不及待打开之后发现，与其说是信息，还不如说是一封信，他一屁股坐回马桶边上，开始看信息。
吴曦：
我一直以为，在我不断朝着你的方向前进的时候，你一定会对我有所回应。
你知道吗？我已经朝你走了四步了。
我朝你走第一步的时候，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都不敢跟我说话，我如果不把发夹丢在公交车座位上的话，我们还能不能认识都是个未知数呢。
我朝你走第二步的时候，我知道你在刻意偶遇我，所以我让你在公交站牌等我。
我朝你走第三步的时候，是大学填志愿，第三次模拟考之后，班主任要求我第一志愿必须填那两所最好的大学，但我决定去有你的地方。
我朝你走第四步的时候，是在大学里，你仍旧没有主动约我，也仍旧是我跟你说每周在图书馆见面，结果你只知道你自己周二没有选修，而我却逃了一年多的选修课。
吴曦，你知道吗，一个女生能够做到这样，真的已经尽力了。你不能让我朝你走99步然后你才走1步，我用了六年时间只走了4步，所以我没时间去走完剩下的95步了。我经常笑自己，如果你有我想象中的十分之一那么爱我，你肯定会心疼我跟我告白了。但我仍旧愿意一直相信你只是榆木脑袋，你只是死都不开窍而已。
当家里安排我出国的时候，我一直拖着他们，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跟我规划你和我的未来，但你没有！就算你有，你真的希望关于未来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吗？
吴曦，我决定走了，我用了六年时间来发现你不爱我，所以我不要再为你耗下去了，我要用其他的时间去发现谁爱我了。我爸对我说那边冬天特别冷，怕我想家。我跟我爸说，没事的，过多几个冬，我就习惯了。
再见，吴曦。
看完之后，吴曦把脑袋平放在马桶盖上，泪水霎时将眼眶变成一个湖，溢满之后大颗大颗往下掉，他知道，这次，他可能真的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坐标了。巨大的心慌如大锤一般朝着胸口砸来，看完这封信后吴曦有点动摇了，他自责得想要去死，假如现在去挽留还会有用吗？难道真的要让她放弃出国留在这个小城市吗？
有那么一瞬间，吴曦差点就把电话打过去叫娜娜别走了，但被酒精蹂躏后还剩余的智商，还足够支撑自己的拇指在电话拨出去后及时地挂掉。
放手吧，如果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话。
吴曦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敲打：一路平安，再见！
拇指在发送键的上方停留良久，吴曦最后一次回忆了一边两个人的过往，再一次回忆起娜娜羞涩而矜持的微笑；回忆起两人一起放学回家时打闹的身影；再一次回忆起娜娜吹鼻子瞪眼举着拳头对吴曦发怒的表情；回忆起两个人一起等公交、一起放学、一起读同一间大学、一起从同一间大学毕业，最后再一起跟对方互道珍重，狠心告别。
按下发送键，吴曦泣不成声。
当你亲手把无比渴望的故乡和归宿亲手推出了自己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从此多了一个废人。
（完）
作者：叶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