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元旦，周六上午，天气:雪

      这是南方少有的雪天，伴着刺骨的风，路旁的樟树摇着白头，使树下下起小雪。他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围巾，试图抵御寒冷，但耳朵却无处可藏，被寒风咬得生疼，泛着紫红——他后悔没能戴上耳罩。

      穿过十字路口，拐过一家五金店，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了一家书店。迎面的热气拥住他，捂得他眼镜一白。他每年元旦都会来到这书店。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像是某种执念。

      在书架前徘徊，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又一圈，但没有找到感兴趣的书。他不想看腻歪的青春文学，也不想看仅图一乐的武侠玄幻，至于一本正经的文学名著，他没耐心去细细品味枯燥中的精彩，只想找本故事性强又有所内涵的小说。

      逛着逛着，便走到了书店的一个僻静的角落，不同往常的空无一人，此时一个女孩静静的面对着书柜，站着低头沉思。

      那是一个熟陌的身影，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六年前的记忆汹涌的吞噬了他。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不同于过去的略微长高的个子，精神的高马尾也取代了曾经羞涩的水母头。两个身影重叠，让他不由的愣神。

      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身来，那张曾令他魂牵梦绕的容颜也瞪大了惊讶的双眼，但旋即又清脆的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撞击胸膛，"你不是在老家上高中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她用右手轻轻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温婉的回答道:"元旦放了长假，我回来看看我妈妈，……也想着来这，想着能不能再见到你一面。"腼腆的嘴角带着曾经的影子。

      看着一言不发的他，她小心的询问道:"你来这，买书吗?"

      "嗯。"他尽力地平复自己激动又伤感的心情，回答道，"找不到喜欢的。"

      "那，这本呢?"她把手里的那本递了过来，《摆渡人》，他曾经在书店里看完了一遍，里面的人情，磨难与救赎让他久久难忘。

      "好，那就这本了。"他接过了书，抬头凝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含蓄又灵动，"六年了，你更漂亮了。"

      他直白的夸奖，在她听来，真诚不轻浮。

      他心里清楚，她变化的不仅是外貌。她的声音，眼神和气质，与从前那个内向，怯生生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她提议:"一起出去走走吧!"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他点点头。付完钱，两个人并排走出了书店。

      室外的北风小了些，但雪仍绵绵地下着。两个人不撑伞，也不戴帽子，就这么淋着雪，踩着被染白的街道，慢慢的穿过人群。既相互依偎，又相互疏离。

      她的头发已经沾满了白雪，他想伸手去掸掉，却被她轻声出言制止:

      "不要碰，好吗?"

      听到她的话，他不禁心中翻涌起了苦涩，是啊，他已经没有呵护她的资格了，从六年以前开始。

      她仰着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轻轻长舒了一口气，在十字路口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却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闪着泪光的双眼。

      "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一起白头了?"她哽咽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伸手去抱住她，像过去那样，但他没有，他只是紧紧的捏住自己的衣角。踌躇不定，又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对不起……"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迷离的看着她面前的男孩，"我时不时会想你，也无时不刻想忘记你，但我做不到。每次我感到灰暗时，第一个想到的一直是你……"

      她的声音像即将决堤的洪水，眼角也溢出了清亮的泪花。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张开了双臂，轻轻环绕着他，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试探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没有抵触，他便用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了她，轻拍她的后背。

      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变回了红灯。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匆匆成为彼此的过客。

      他的后背渐渐被雪盖住。

      良久，两人分开，眼中不见遗憾，尽是理解与释然。

      "那么，再见!"她捏着他的衣角，又松开了，留下了一个绝美的容颜。

      "有缘再见!"他也笑了，眼中是她步步后退的身影。

      红灯变绿，两股人群相遇，交错，分离。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