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恐怕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了。
我并不是医生,只是因为家人半夜突发急症,叫了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急诊室。所幸家人并无大碍,做了几个检查后,医生说挂一夜水应该就会无恙。一场虚惊后,终于放下心来。
后半夜的急诊室依然熙熙攘攘,担架床一个挨一个,边上总有一两个陪夜的家人,或靠着椅子、或趴在担架床边上、或铺个躺椅打瞌睡。虽然人多且拥挤,却总有种消亡的气息。躺着的大部分是老人,也有消瘦萎靡的中年人,在急诊室冰冷的白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到处是呼吸机、监控仪,以及无法安睡的陪夜人窃窃交谈的声音。医生护士忙碌的来来往往,帮病人换药,做检查,早已习以为常。
死亡这么近?
我找了个椅子,放在担架床边上的窄小角落坐下,隔壁躺着的是一个七八十的大爷,瘦削苍白,无声无息的睡着,盐水挂的很慢。边上坐着的应该是他的老太婆,我跟家人说着话,老太时不时在我背后弯腰从她的行李中找东西。次数多了,脑子处于困顿状态的我因为一次次起身已经有些不耐,忍不住说,要不您把包整个拿过去吧,但老太没有回应,连头也没抬,继续低头忙着手中的事。
看她如此,我只能作罢,继续陪着家人说话。不到半小时,背后突然传了小声的啜泣,我一回头看到大爷的脸被一件衣服盖着,边上有医生护士,陆续有一些围观的人,在啧啧叹气。我不禁愕然,这是......走了?
老太的哭声慢慢变大,边上估计是他们儿子的人询问着护士处理事宜......就这样短短时间,还是同样姿势的躺着,这么快就没了?原来人走了输液还是可以继续输,原来活着和死了真的只差一口气而已。唯一的差别是大爷露在外边的手,由苍白变成了青白色,像戴了一副透明的塑料手套,如僵硬的假肢一般让人背脊发凉。
看到老太手上拿着各种记录电话号码的纸张,原来她早已知道老头已经快不行,刚才在行李袋里找这些,为了随时通知亲友这个不幸的消息。
我不禁有些愧疚,平时我们都觉得死亡很远,所以都只专注于自己的眼前,殊不知死亡如此容易如此接近。
生命如此轻?
还没从大爷的死中反应过来,一群医生护士警察推着一辆担架车冲进来,一路喊着“让开,都让一下”,很快的各种抢救设施都推了过去,一片忙碌。周围的人群也激动了起来,纷纷围过去看个究竟。我实在没勇气应付血肉模糊的场面,没去凑这个热闹。
不一会围观的人慢慢回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起车祸,骑电瓶车的和公交撞了。说是骑电瓶车的被撞得非常严重,惨状不忍描述,而且由于被撞的地点很偏,伤者等了很久才被送到医院。大家纷纷摇头,说估计是没救了。
这个被撞的,是个才19岁的男孩。
又过了一会,两个值班医生过来会诊,远远的只看到他们无奈摇头。最后似乎是用呼吸机维持着生命,等他外地的父母明早赶到见最后一面。周围的人也都为这个19岁的孩子可惜,他可能是独自来上海的打工仔,此刻频临死亡的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急诊室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而他的父母,突然接到这样一个电话,被告知自己年轻的孩子车祸将死,是怎样的晴空霹雳。
他的担架床就在急诊室的一角,呼吸机的声音持续着,保洁阿姨终于将走道里的血迹拖干净了。车祸中的公交司机也在,坐在一边脸上写满心慌与无奈。我并不知道这起车祸究竟是谁的责任,只是忍不住惋惜,19岁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如此陨落了。
我们常常以为生命很重,需要承担很多东西,可如果知道它消失的时候这么轻,我们是否还会活的如此沉重。
唯面对生死的冰冷更显情谊暖人
死亡的冰冷,才更显情谊的温暖和可贵。快清晨的时候,急诊室来了一家三口,母亲是被担架车推进来的,后面跟着父亲和看起来初中生模样的女儿。一进来,父亲就去办理各种手续,女儿则拿下了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取出了小枕头和毯子,给妈妈垫上盖好。妈妈有什么需求,她就凑到她嘴边,听她说话。
边上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夸这个孩子懂事体贴。我也觉得奇怪,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被父母留在家里,舍不得让孩子来这种地方。而且看孩子熟练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估计母亲是多次出入急诊室的病症。看着她和父亲忙碌的陪母亲去做检查、照ct,回来又陪着说话,帮母亲擦脸,喂母亲喝水......第一次在这个冷冰冰的急诊室感觉到暖意。
病痛和死亡无疑是最大的灾难,似乎老天爷轻而易举就能将你拥有的一切都夺走,让人心酸和心寒,可看到他们一家围在一起,陪着生病的母亲和妻子,没有抱怨没有厌烦,似乎这就是人生的日常。
人们常常说,世上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可是忙忙碌碌生活中,我们念叨着房子、车子和钱,纠结着如何给孩子上更好的学校、焦虑于是否该换个工作更上一层楼,总觉得死亡是离我们最遥远的事。我也是直面死亡,特别是面对猝然离世的19岁青年,才发现我们追求的一切在生死面前多么可笑。反倒是最后一家人,对家人的珍惜和爱,超越了病痛,超越了物质,提醒着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