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书记叫程德礼,早在六七年 从一所专科学校毕业,然后参军,在中部战区服役几年后,在家踌躇半载,不得已到广东打工,那年为新冠疫情返乡,在家帮父亲田里做些事,大部分时间呆在屋里打游戏。他父亲看他一天闲得像条病鱼,心里窝火。当时村委会才三个人,人手严重不足,驻村领导和身体不好的老书记商量,问他是否愿意来村里当个实习干部。既见干部来请,做泥水匠的父亲赶紧说去吧去吧,蚂蚁虽小也是肉,三瓜两枣也是钱。次年村两委换届,镇里领导见程德礼身材魁梧,履历漂亮,人也老实肯干,就让他挑起村书记担子。

程德礼忙了一天,眼见红日西沉,天色将晚。负责综治的干部李昶开着那辆破现代小车驶进村委会的大门,等他打开车门从驾驶室挤出肥胖的身子,程德礼就不满地问传家婆是怎么回事,居然敢把村委会的窗户打破,这是要追责的。

李昶跟传家同一个村小组,还是本家。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超市,基本上把工作上的事丢在一边,分管的几项工作比较轻闲,其他几个干部本来就有意见,如今发生传家婆发疯的事,他一副二五不着调样子,程德礼在心里操了他五六遍。

“全村十二个小组,有十个经神病患者,我不可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再说,每个神经病都有一个监护人,每个网格有一个网格员,要追究责任的话先找监护人和网格员,我只是协助村里做汇总材料工作,要追究我的责任的话,那么你这个当书记的也有份。”李旭笑着说,“这样的事每个村都有,每年都有,哪有那么多责任追究。”

“不要马虎,发生这样的事总不好吧?你先跟我说说那个癫婆是怎么回事?”书记对面前这个老油条,心里掺杂恼怒、羞愧、胆怯和惊慌,像吃了一只蟑螂难受。

李昶听出书记的不悦,仰头看了一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的书记。年轻人肩膀宽厚,身材结实,隆起的肌肉把T恤撑得紧紧的。使他想起《魏武将见匈奴使》中的崔季珪来,又想着大清都灭亡一百年了,怎么还有傀儡皇帝。李旭还是装出谦恭样子说自己一定会处理好的。

程德礼说,上午寡妇翠花气汹汹跑到村委会问李传家癫婆打破她头的事有没有人管,还要求村委会垫付医药费,李传家又跑到村委会来骂,就是村里取消他家的低保,拆他家的老屋,以及什么他的小儿子被冤枉坐牢,才是癫婆发疯的原由,要求村委会给他评低保,放他的小儿子回家等。

“真是笑话,村委会是他一家人吗?再说村委会哪有那么大权力?”程德礼站在院子里的地砖上,此时太阳准备下山了。

“那个癫婆怎么处理,打烂东西怎么办,把那翠花头打破医药费怎么办?你是负责综治工作的干部,以前是怎样处理的,还是要想办法处理,否则没法向人交待。”

李昶摸了几下肚皮,憨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要嘛报警送精神病医院?”

程德礼很讨厌他装出的憨笑。也只好说了一声那就这样办吧。

程德礼那会刚进村委会时,有个女干部辞职。便顶了扶贫专干的缺,他想玩电脑应该是最轻松的工作,便认真地敲起电脑来。工作几个月后,发现自己的工作总是围着那十二本厚厚的台账,上级扶贫办变戏法似的生出许多表格,要各村填报。镇里每周一次的督查跟学习,几乎每天都有数据核查,这让他有了充实感。微信工作群里扶贫工作分管领导和主任布置的任务,他总是抢着第一个完成,然后等着领导给他点个赞。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小宇宙爆发,工作群一有任务下达,第一时间揽过去。民政、疫情防控、农业、林业、防汛等等破事,其他干部惟巩避之唯恐不及,乐得自在清闲。原来的报账员见他工作热情似火,便把食堂采购的事丢给他做。

有一次,程德礼花了一上午时间做份表格,突然接了电话后匆匆离开办公室,忘记点保存按钮,回来时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文件,急得在办公室骂了半天娘。跑去跟第一书记抱怨工作太忙。第一书记是个县商业局的干部,派到村里任扶贫工作队长兼第一书记,早看不惯这位大包大揽的菜鸟,在食堂吃饭时,又听他在叽叽歪歪地抱怨。第一书记扶了下眼镜,笑着说他图样图森破,不堪大任。

年前,驻村领导组织低保名单讨论会议,要求各驻组干部推选低保名单。会议上大家七嘴八舌,老书记一人就推选出六个低保对象,大家就没再说什么。驻村领导说,再推选一个吧,李昶看其他人没有发言,就说自己认为李传家应该享受一个名额的低保,理由是他生活的确存在困难,快八十岁的老人,还在辛苦种田,全村唯一用牛耕田的就是他了,而且他老婆还是精神病患者。李旭提出这个名额是比较犹豫的,传家原先是低保户,因拆他的老屋跟镇上领导吵了架,传家婆扯住那领导的衣服,哭着喊着不准他拆自家老屋,当时围了很多村民,弄得村干部发了火,说如果再胡闹,低保马上取消。后来传家的低保户的确取消了,村委会给的解释是在资格审查时发现他家有五万块钱的存款。李昶这时提出让传家享受低保,驻村领导没有说话,其他干部也不吭声,他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一下,准备再解释一下,程德礼说了一句传家怎么能够吃低保,查出他大儿子县城买了房。

李昶当时就想发作,狠狠盯住程德礼,直到他那颗大脑袋低下去。书记看气氛不对,对驻村领导说要不今天会议就到这吧,等下还要去镇里办事。李传家最终也没有吃上低保。

想起以前那些破事,李旭心里骂了几声操。后来上面要求村干部承包蔬菜大棚,李旭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专心种菜,那知种一茬亏一茬,便又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店,村里的事也不操心了。

当选为书记后的程德礼,做事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味道,也无所谓章法和策略了。几天后碰上不易谋面的李昶,又问起那癫婆的事。

“嗯,现在癫婆怎样处理呢?”

“我跟派出所的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

“呵,那就好。”

“送到经神病医院后,癫婆在那里大闹,说自己没病,抓住窗户不锈钢窗棂,谁拉她就朝谁吐痰,死都不肯住院。所以我们又把她拉回来了。”

程德礼操了一声,悻悻地朝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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