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白山重逢,就在长白山结束。
十一与木归,十字重合,殊途同归。
作者 | 十元枝枝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她想开口却不知向谁诉说。重新遇见他,她好想一股脑涌出。
木归察觉不对劲,回头望向她。却见一泪人儿咬着唇,眼眶泪水滴落串成珠线般从脸颊滑落。他的眼神太专注,反而勾起些甜味,十一就这样默默便自顾自擦着眼泪笑了。这几天见她,总带着低沉与不甘。可她笑得开怀,笑时瞳孔也映着他的模样,亮晶晶的。
他的姑娘该是这样的,木归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单手附在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抚着。他不敢用力,却紧紧环着她的腰让她贴在身前。
“别哭,见我总在哭呢小姑娘。”不过普通的玩笑,却让十一哭得更凶了。其实她是个坚强的人,但见了他就又变成小朋友了,总想哭总觉得委屈。
她被木归的气息萦绕,落入他的怀抱,用鼻尖剐蹭着毛衣领子,闷声回应着:“好。”具体好什么呢,是不哭还是其他?她说得含糊,木归却明白了。
是他家小孩终于寻到归处,重新有了倚仗。
二人牵着手,慢慢往暖室走去。窗帘是昨晚拉开的,窗里窗外暖意与雪景碰撞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外面的世界变得朦胧。像十一的处境,总觉得踩在梦里踩在棉花上,不真实极了。
她来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的?在大厅远远望见他的背影的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手脚发凉。想收回目光却又贪婪地想再看一眼,一点点将他从心里某个角落移开些。
后来她不敢看他,想避开他探寻的眼。觉得前任相见,谁表现得在意就是丢了面和输不起。可她还好,还好带着那点隐秘心思还是来了还是遇到了。
十一正沉在思绪里的功夫,木归搬了垫子先坐下又拍着身旁,“坐这吧,咱们聊会儿。”他的眼神始终在她身上,透着细密的欢喜。十一的眼尾还泛着红,小姑娘一哭总爱用手背胡乱擦一通,手里没个轻重。
哭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紧挨着那人坐下时心里那些隐秘的羞涩全冒了尖,双手圈着膝盖不敢看他。木归也没有催,只是坐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的袖子,等她平复下来。
她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想明白,身子不自觉往木归身边靠。过了会,才深吸口气伸手圈住他的胳膊,眷恋地用脸蹭着柔软的布料汲取属于他的暖意。闭着眼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换了姿势侧着身面对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木归颈间。
木归看她小猫似的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也乐意配合。一只手安慰地一下下抚过她的后背,一只手紧紧搂过小姑娘的肩将人圈在怀里。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养它,对吗?”他低下头,用下巴轻碰了下她的发顶问。他说话时也抵着十一,振动着传到耳边时带了点嗡响有些不真切。可十一知道原因的,用手抵了下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笃定。
“我知道的,不是这个。”说完她又笑了,她不是个活泼性子笑也总是藏着,难得眸子眯成一条缝也弯着唇对着木归说:“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试试呀?”说完,放开了环住他的手,微微坐直又伸手握住一点他的指尖带着试探地勾着。
却立刻被人反手握住,他没有再说。见他这样,十一也不着急只是慢慢说着:“以前想着分开了就该断了念想,你走了以后我连心心都很少联系。去学校报道那天,好像是晴天吧,记不清了。我一个人去的,收拾完行李下楼吃饭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四年一定要努力,把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木归听她用平淡语调说话没有打断,始终将她的指尖攥在手心一点点摩挲,他垂着眸子,目光紧随眼前的女孩,带着眷恋。
“后来啊,我试过其他人的,可是不行。我总想你,真的。”
十一再抬头时,眼眶已红了大半。声里带着颤,尽力抚平声线继续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喜欢人不该那样,可我控制不住啊。来这儿前我就想过你来的事,我想见你又害怕见你...”
不知何时木归松了手,将她想要抹泪的手牵住又抽出纸巾将眼下挂着的泪珠拭净。他蹲在十一身前,以一个仰望的姿态和她对视:“我来过你的大学,两次。”
他到底虚长几岁,没有道理察觉不出苍白的分手理由下被掩盖的害怕和无助。一头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连着血脉。一头是她的困惑无助,泛着苦楚。是个死结,没有人懂该怎么解。不论如何选择,最终他都没法保护她,不若走了。
离她远些,让她从那片泥泞的沼泽里逃脱,便是好的。
那道虚掩的门缝里,木归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姑娘涨红着脸却不敢哭出声,蹲下身子尽力蜷缩在角落捂嘴,身子微微颤抖。她抹了泪却越擦越多,最后放声大哭。
咔嚓,他叩着烟盒费力点起一支烟。指尖猩红,也只放任白烟四散。喉间尽力吞咽,却连吸进一口都费力极了。
还是推开了门,他将挂在指尖的烟灰抖落又用脚尖碾碎,在百叶窗边站了许久低头闻着烟味淡了才抹了把脸在小人儿面前蹲下。
她还在哭一颤一颤的,发丝胡乱贴在脸颊边沿一双眼红着,已说不出话。
“你...”声音几近破碎,他虚咳几声才哑着嗓抚上她的肩,放轻力道为她顺着气:“好了,不哭了。”
十一很疼,有些呼吸不过来。那人好闻的味道里带着苦涩的烟草气,循着本能扑进他怀里,用鼻尖蹭着锁骨边上的古巴领。
“你...怎么...还回来...了啊...”她努力平复情绪,想从他怀里退出。又被一只大手按进身前,她被抱起放在沙发上。
四周清净,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的虫鸣。他没说话,只是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侧脸,深沉的带着难以言喻决心的目光,似要将她看进心里。他去而复返,十一却被更深刻悲凉、心慌之感包围。
她想抬头再看看他,却挣脱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放开十一,沉默着用手整理她垂在眼前的发丝。白净的指节被苦涩覆盖,一下下拭干她眼下的泪。他看起来很镇定,甚至同往常一般挂着笑,只是声音微哑:“你这样,我不放心。”
十一用余光打量着他,明明说分开的是自己,这般狼狈又崩溃的也是自己。可她就是伤心,这个人从她牙牙学语起就在身边,她本是浮萍飘絮无依无靠,是他吊着自己的念想,执着地将她拉回人间。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好迷茫。
她看着那双笑眼,将话全压进心底。只紧紧抓着衣服下摆,尽量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却双唇颤抖打着哭嗝。
木归轻轻揉开她过分抓握的双手,放在怀里,最后揉了一把她的发顶。俯下身子与十一保持平视,看着她努力挂起唇角的傻样闭了眼。
“小花猫,别哭啦。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怪我。你好好的,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维持,许是平白进了风沙他也没忍住揉了眼。
站起身拍拍十一的肩,想牵手也忍住冲动,对着她说:“我给你买点吃的,你收拾下睡会好吗?”
“不用啦...哥哥,你走吧。”十一转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
他去过十一的学校两回,准确的说是三回。报道那天,他也在。明知不该去,还是去了。许久未见,她瘦了点剪了头发,穿着她一向喜欢的红色吊带却素面朝天,怪招人疼的。正抱着从超市买的脸盆、水桶和舍友说说笑笑,榕树垂下枝条将他隐在其中,远远瞧着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拉着行李去了机场。
这是她不知道的故事,她的大学里是没有他的。宿舍楼边的榕树,铁锈褐色气根四处垂悬开来,丝丝缠绕着他们。这几年她止不住缅怀,在心里遗憾他还没有见过自己最好的年纪。
原来,是来过的。
第二回是奶奶生了重病,在她的城市住院,隔着大洋彼岸他慌了神问了情况后急急请了假往家里赶。枯瘦的手透着凉意,隔着面罩四处张望寻找着他身边的小姑娘,他笑着为她掖好被角只推辞着下次带她一块。
等伯母家有人接替了,他才缓了僵硬的脖颈去随便吃点。医院周围难免嘈杂,水果摊喇叭里无止境循环着宾馆信息,卖发糕的老人手握秤杆打盹又被路过的父女叫醒迷瞪着打起精神热情招呼,烟火十足。
大抵是有人提起了,不知怎的他破天荒对着一边红薯摊子发起呆,想到了她。就这么冲动地去了,到时天已黑了大半,学校广场亮起灯。
过了饭点,只有三三两两几人走过。他在路灯下漫无目的闲逛,想见她。可哪有那么多巧合,半小时不到便走了。在医院走廊与匆匆赶来的心心碰了面才知,她恋爱了。
他提着水果愣了下就恢复淡漠表情,对心心点头几不可闻地点了头。心心打开十一朋友圈递给他,是她穿着蓝色吊带裙和那个男生的合照。照片里的她很松弛,眯着眼笑得很开心。他双击屏幕放大看她的脸,平白觉得笑容刺眼,不知何时已攥紧了拳。
“哥。”心心将手机从他手心抽出,又关上屏幕后在他身边说道:“我见过他,和你完全不一样。我了解了下,他家里人都很喜欢一一,特别是他妈妈。”说完吸了口气,接着:“过去的就过去吧,她够苦了。”
“嗯。”木归走得很快,转身进了病房。
木归仰着脸,一如当初将十一的手收拢到怀中。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复述着当年的场景:“心心劝我,过去的就过去吧。她说那个男生家里人很喜欢你,我就想着真是他妈的操/蛋,我努力做了小半辈子傀儡怎么连自己的姑娘都护不住。”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十一分明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收紧。
是啊,她短暂的人生里仅有的两段恋爱却给了她鲜明反差。朝夕间换了位置,她成了别人的星星,被那人小心呵护。他的家人和善大方,总在电话那头让她保重身体,每每寄来什么都是双份。从那时起,她才在心里隐约了解原来自己不算太过差劲,也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没感受过多少家的温情。自己都没有体会过太多爱意,却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始终以守护者的姿态保护大家。生来如此,分不出高下对错。
舍不得让他仰头太久,和他并肩坐下,她想了想将头侧倚在他肩头,接过话头,“每个人不一样的,没什么好比。”老话新说,是他们两间迈不过的坎。
木归也侧过脸和她靠在一块,沉寂了会露出苦笑:“所以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句话就把我压死了。”从那以后,他便不打听关于她的消息。偶尔聚会,听到朋友提及时才听几句。
“那后来呢?”为什么放弃了还要来,她想知道。
第三回是她分手不久,知道消沉了好久,没有她描述的那样风轻云淡。小鱼飞过去看了回,说瘦的不成样子。那时在国内出差,到底放心不下还是来了。
她爱分享生活,把微博当日记本用,循着轨迹就找到了她。午后不久,她手里抱着暖水壶一边拿着资料缩在楼梯间嘴里念念有词,写写划划的背书。
背光看得不算真切,但还是明显感受到单薄的身体衬得大衣格外宽大,露在外边的小脸惨白,眼睛是遮不住的红肿。她素来爱哭,想来是真伤心了。他靠着门从边沿偷偷看她,背后的教室里有人上课,一堆人凑在一块热烈地讨论,好不热闹。
省城的冬天不比北地,处处透着湿。那股子冷意直溜溜钻进骨缝,呼出的白气都透着寒。她就一人坐在冰冷的透风口,时不时停下喝水后闭着眼复述几句再翻页背。
天色一点点沉下,她还在那。
看了很久,以心心的名义给她点了外卖复又瞧了许多眼,才走。
她又凑近了些,若有所思地回想:“我记得,是圣诞限定的太妃榛果拿铁还加了糖。”小时候喝咖啡只愿意点黑糖玛奇朵,那种铺天盖地的甜腻奶味总是最让人着迷。后来流行戒糖,她已经不吃糖很久。
“原来是你啊...”她回忆时又抱着他的手臂来回蹭着,头发乱糟糟的,一脸小孩样儿。
雪停了,连带风声也小了不少。天色渐渐变暗,染得地上积雪暗黄偏灰,远方不甚明亮处有连着灯,鲜活不少。
指尖触碰到坚硬烟盒,冰冷触感让他收回一丝理智。往事缠绕,身边不是没有人示好。可总提不起滋味继续下去。一回头,也等了她很多年。如今解决了一些事,囚笼里的山雀终是寻了自由。
他将手机从边上拿起,“喵喵从小到大的样子,都在网盘里以后你想看随时能打开。它很乖也很黏人,像你”说完,就着她的手一张一张给十一展示,眉目间是舒展的柔和。
木归低头,看十一抱着手机认真划看,又忍不住嘟囔没机会看到猫猫小时候。有趣极了,像小猫似的。
“我就是个老父亲,喵喵有时也不愿搭理我。”他们聊猫聊书聊生活,很久以后她才感慨了一句:“小时候努力追赶你,现在发现我们离得好近,都是普通人。”
他笑着附和:“可不是嘛。”
你总觉得我有千百种姿态,让你追赶仰望,可我不过是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世俗人,你才是我的铅笔玫瑰。本就瑰丽娇艳,黑白惨淡也无法阻止我无可救药地想靠近你的念头。神爱世人,我妄想你只爱我。
“我花了很久解决了一些事情,想找你再问问...”十一意识不对,猛一抬头才发现这人眼眶有泪滚下。他只是笑,笑着接过她伸来的手将脸颊靠近:“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我啊...”
十一双手托着他的脸,用额头贴着他。一如当初,用着2g网对的年代也要不顾一切的热烈的走近他。
没忍住,抬头亲了他。
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关于他的一切都尘封在18岁的夏天。久违的心动,在二人交换的气息里萦绕。
房里偶尔传来客厅几声玩闹,仿佛回到了充斥虫鸣的窗边,她的心上人带着满身颓唐让她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们没有走散,只是在那间狭小的卧室里交换着潮湿的吻。拥着彼此,笑骂一句
“笨蛋。”
她笑着看着他沉溺的眉眼,发出几声畅快的笑。又被他按住后脑,加深了那个吻。窗外的灯渐渐亮起,他们在万家灯火的见证下肆无忌惮地撕咬对方的嘴。
不知是谁,哑着声带着说了粗话,又低笑着骂了句:“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