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很早以前,姥姥家东厢房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姑娘梳大辫子,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姑娘爱唱歌,她唱的歌,清脆悦耳像清泉流响,她叽叽喳喳,每天叫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叫着大哥二哥,就是家里的开心果!姑娘十八岁了,正是一朵娇艳的花儿吐着芬芳的时候,却因为一次肚子疼,生命戛然而止,凋零了。
十八岁的姑娘是姥爷的妹妹,母亲未曾谋面的小姑姑。
那年,家家户户开始种大烟,大田里罂粟花开,婀娜多姿,漂亮极了,那是大烟丰收的第一年。那天,小姑姑肚子疼的直打滚,姥爷急得团团转,忽然他眼睛一亮,他想起来,听说大烟膏子可以止痛的,姥爷整整拿了一酒盅,给小姑姑灌下去,结果,小姑姑肚子是不疼了,一朵娇嫩的花儿却也香消玉殒。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母亲说从此,姥爷把大烟田全拔了,种成了旱烟。姥爷也从此叼起了他的旱烟袋。
姥爷总爱叼着他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袅袅的轻烟缭绕,姥爷的神情恍惚,眼睛盯着那轻烟,常常很久都不说一句话。“姥爷在想小姑姑吗?”我问母亲,母亲摸摸我的头,没有说话。
我“噔噔噔”地跑过去,拿着姥姥绣的烟口袋,在姥爷眼前一下一下晃荡“姥爷,你看好看不?”
我就是不想姥爷瞅那轻烟发呆,那烟有啥子好的?哪有姥姥绣的烟口袋漂亮呢?
母亲说,姥爷从此年年种旱烟。
秋天到了,姥爷大田里的旱烟叶子丰收了,姥爷一车一车拉回院子。那烟叶子绿油油的,一个个肥肥硕硕,小蒲扇似的,凑上小鼻子闻闻,辛辣味还呛人呢!母亲说,烟地从来不招蛇,吸烟的人蛇也从来不上跟前凑合,我就有些喜欢姥爷的烟了,因为我真怕蛇。
姥爷的烟叶子拉回院子,姥姥就忙活起来了。姥姥拿大针碴子纫上麻绳,一个叶子一个叶子串起来,叶与叶之间还留点缝隙,互不遮挡。姥姥串很长很长一串,舅舅们就在院子里埋木桩,把串成串的烟叶子架起来。于是院子里就像晒起了绿色衣服,像整齐划一的战士,我们在烟叶子之间穿梭,玩捉迷藏。姥爷看了,“嗷”一嗓子,孩子们就蔫蔫地回屋了。
姥爷是在晒烟叶子呢!姥爷对晒烟叶很上心。回到院子里,他亲自去查看,不让雨淋了,不让孩子们祸害,阳光暖暖地洒在烟叶子上,那绿色的烟叶染了阳光的暖,一天天变色了,变微黄,刚开始微黄中透着绿,渐渐地,全成黄色了,就是那烟梗,也变了黄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姥爷精心得很,不时地翻转着烟叶,姥爷说要让烟叶均匀受光,这样烟叶才好吸呢。
眼看着烟叶都晒干了,我就问姥爷“姥爷,这烟叶该收起来了吧?”
姥爷眯着眼,凑跟前嗅嗅,摇摇头。
姥爷说只有烟叶香气浓郁,口感柔和,烟叶的甜度、苦度、香度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吸足了阳光的养分才可以收呢!
我只是嗅到烟叶子辛辣味,哪里还香呢,姥爷真是奇怪!
那天,姥爷“咯嘣”掰了一个烟叶,又凑跟前嗅嗅,终于挥挥手说,“烟叶子可以下架了。”于是姥姥找来大笸箩,开始收烟叶,细心地揉搓,把烟梗挑出来,姥爷说这样的烟吸起来舒服,吸的时间还长呢!
姥爷的烟叶,成艺术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