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老家那个小村庄,很不起眼,隐藏在大山深处,向西,开车二十分钟,翻过一座山头,即可到达陕西省。
流经门前的小河,源头起自两省交界处。
青山葱翠,水草丰茂,飞鸟欢唱,野兽奔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风景画。
村子在九十年代末通了电,二十世纪初通了公路,这个封闭的小村子才真正与外界联通。
以前,村子里十几户人家,集中居住在一棵千年老树下。树干,六人合围,树冠,如同一把撑开的擎天巨伞,将十几户人家庇护在羽翼之下。
马蜂在树洞里筑巢,祸害人畜。有人点火烧马蜂窝,却引燃了老树,熊熊大火越烧越旺,树身烧掉半边,眼看老树就要倒了,村民纷纷从庄稼地里赶回来,用水浇灭了大火。
救了老树,也拯救了自己的家园。
十几户人家的房子紧密相连,每户之间用木板隔开,语声可闻,菜香共享。一家小儿夜啼,周遭人家皆不得安睡。
里边的人出入,要经过外边人家的房屋,彼此照应,亲如一家。
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是最令我怀念的地方。
所有人家同饮一井水,共用一场院。
水,是山泉水,清冽甘甜无污染,夏天用葫芦瓢牛饮,周身清凉暑气顿消,怎一个爽字了得。
古井,也是一景。井台古朴,苔藓凝碧,草衔玉露,意趣盎然。可渭小径通幽处,古井蕴精华。
场院地面用黄土夯实,光滑平整,打谷晒粮。夏夜,小伙伴们在场院嬉戏,吵吵嚷嚷,热闹异常。
大人们拿把木头椅子,坐在房前庄稼地边,摇着蒲扇,抽着旱烟,说年景,聊趣闻,听取蛙声一片。
小村落在过年的时候,气氛最为浓郁。
腊月十几就开始筹备年货了,对联、年画、鞭炮、炸糖果、爆米花,杀年猪、打豆腐、做甜酒、扎灯笼,样样带着年味,空气中溢着甜蜜。衣服是买布料自己裁剪,手工缝制的,虽则款式老旧,做工略显粗糙,小伙伴们穿上这样的新衣,依旧神气十足,快乐开心。
那时候的人们,追求简单,容易满足,快乐也来的简单。
小伙伴们最渴望的是过年,所有好吃的、好玩的,过年都可以有,当然还有压岁钱,虽然只有几块——将它放进衣兜的那一刻,都是满满的幸福。过年是实现愿望的最好时机,大人要送个礼物,总说到过年再买,过年包含了多少期待,多少梦想与甜蜜。
年三十可以疯玩到天亮,大人不但不骂还会笑着鼓励,那叫守岁。搁平日这样疯,早被大人抽得痛哭流濞了。
平素古板严肃的大人,过年变的亲和起来,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能改变所有能改变的人和物。
古老的村落一夜之间焕发生机,鲜红的对联,喜庆的年画,五彩的灯笼,欢叫的鞭炮,人人笑开颜。
民谣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栽田。
小孩盼的,无非是个热闹,好吃好喝好玩,还能实现平常难以实现的愿望,那个诱惑是无可比拟的。
大人望的,无非是个好年程,栽田,种下的是希望,凝结的是汗水,收获的是殷实和全家人的温饱。
后来,人们的条件好了,开始在古村落以外的地方盖新房,陆陆续续搬进自己的新家,分散居住。
最后一家也搬走了,只有那棵千年老树依旧守候在原来的地方。树下的大院,全部被拆除,成了一片菜地。
古树老迈,几经火劫,难堪重负,无奈,只得将它砍倒,在千年古树轰然坍塌的那一刻,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