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三十(31)

文/书虫

放学后,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恨不得自己腋下生出一对翅膀或者长出像飞毛腿一样神腿。其实最痛苦的就是等待,最忐忑不安的也是等待。反而解开谜底的时候最坦然。结果是好是坏,只能听天由命。

林凯见我奋不顾身往前冲的样子,在后面喊道,李丹宁,你跑什么跑,小心摔倒,赶着去投胎啊。我也顾上回头,往前跑的时候特别像冲出突围,自言自语道,林凯,你给我等着,现在我没时间和你掰扯。我听见杨帆和马秘刚在身后喊道,李丹宁,你干什么去。我担心他们像小鬼一样缠住我不放,本来没人知道李丹宁这个名字,被他们三个男生一喊,被人听的清清楚楚,想不听见都难。我只好回头大声说,你们喊什么喊,等我回来再说。

如果自行车在我就在,如果自行车不在我就不在,我耳边不停出现这两个声音,我一边跑一边小声说老天保佑。有时候说老天保佑在一定程度上真的能起到一些作用,在我看来这叫心诚则灵,另外说老天保佑的时候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自从听到放学铃声响,我真的是一路狂跑,能跑多快就有多快。我本身从小就不爱跑步,从小最讨厌的体育项目就是跑步,像五十米冲刺,百米冲刺,五百米冲刺等类似的跑步,我一个都不喜欢,能不参加绝不参加。这次不一样,这次跑步不是为了参加百米赛跑,也不是为拿体育奖牌证明自己为班争光。这次跑步我是为我自己,我想这是我有史以来跑的最快的一次,也是我被逼无奈的一次。我只能往好的结果去想,心里默念自行车一定还在老地方。

我听不见路上任何人说话,也看不见涌向同一个方向的成全结对的学生,我看到眼里的只有一个冲刺目标就是学校大门,到了学校大门我就不害怕了,好像跑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就是决定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如果自行车丢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从跑出教室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放慢一步,也没有停歇一秒,我不敢慢,我怕慢一步自行车就不在了,就被人偷走了。当我看到那片看起来格外亲切的废墟时,我才敢停下来奔跑,深呼吸,一边深呼吸一边双手叉着腰慢慢往废墟处走。我担心有人发现我的秘密,朝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时才走到放自行车的秘密基地。

我觉得我一点也不聪明,深知放在这里一点也不安全,也不是长久之计。可是我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把自行车放在一堆废砖的后面,平躺在地上,用发黄的玉米秸秆盖了厚厚一层,如果没人不来这里,就不会发现这里有一辆上锁的新女式自行车。说是上锁其实和没上锁是一样的,毕竟没有把自行车和树或者和一块木桩拴在一起,只要发现这里有一辆自行车随时就能搬走或者稍微有力气的人就能扛在肩上带走。

为了保险起见,我再次看了看四周,就像自己是个小偷一样,偷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自行车躺在原地,但是我知道这次能逃过一劫纯属侥幸走运,人不可能躲过十一还能躲过十五,毕竟放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搬走的可能。我一边拿出崭新的车钥匙打开锁一边吃力的把自行车搬出废墟。我想骂人但是不知道骂谁,只能憋屈的说一句奶奶个腿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奶奶指的是哪个奶奶,反正不是我奶奶,可是一想自行车也没有奶奶,是人工造出来的,也骂不到奶奶。管骂的哪个奶奶,只要自行车安然无恙就好。

我拍了拍自行车车座上落下的土和灰尘,看了看四周的人,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赶紧骑着自行车回家。从学校校园出来的走读生几乎没有和我同向的,大多都是和我反向的,也有个别的和我同向但到一个路口就分开了。天气越来越冷,冷的不想伸手。我没有手套,只好使劲儿往外拽袖子以此盖住手遮挡一点点寒冷。虽然作用不明显,但多少起点作用,至少手能握住手把,要很久才能把车把暖热。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掉不出一滴眼泪。可能天太冷,眼泪就被冻住了,冻在眼窝子里。我听老人爱哭的人眼窝子都浅装不下沉甸甸的泪水。我骑着自行车不停地自我安慰,李丹宁,你要是想上学就要能吃苦耐劳,要不然就别上学,不上学就不用受这些罪。那些不上学的女孩子都在干什么呢,我知道的有几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女孩儿她们都在家帮家里干活,分担家务,早早的说媒定亲,早早的嫁人,然后就是生子,不停的生孩子,生了一胎生二胎,生完二胎生三胎,这个时候女孩变成家庭主妇,变成母亲,最后变成生孩子的机器。

我想起离家出走的母亲,母亲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认识几个字,虽然结婚不是很早,但是一结婚就开始生孩子,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儿,我那个刚出生就不见的小妹妹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和妹妹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不过通过我和妹妹推测一致认为妈妈生的是个女儿,生完就把孩子抱出去送人了,有可能还卖钱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起我妈,非常想念她,我们三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样,更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念我们。

如果老天真的可怜我的话,就把我妈送回来,送到我们面前。如果我妈回来,我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百分百的听话。如果我妈回来,我就再也不用羡慕别人家的妈妈了,也不用在睡觉时在梦里喊着妈妈哭醒。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我妈,我的眼泪就冒出来了,眼窝子就变浅了,就装不下这些沉甸甸的热乎乎的泪滴了。

泪花模糊我的眼睛,我赶紧用手背擦去眼泪,要不然我就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我骑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我爸还没有起来做饭,到处都是冷冰冰的一片。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男女分工是不一样的,家里没有女人不行,没有女人就没人做家务,收拾家,把家整理的井井有条,温暖又温馨。家里没有男人也不行,没有男人就没有一个人拿注意,就没有天。按照当时我的观念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想如果我给不了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绝对不结婚,宁愿光棍一辈子。

我妹妹也是刚下晨课回家不久,见我骑着自行车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她不说什么就已经说明什么。我心里气不打一出来,觉得我爸一点也不懂事,连起来做饭都不愿意。这样我回家来回跑有什么意思,我忽然有了退学的年头,我不想上学了,看情况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中途退学,这样还能替家省钱,还能在家当一个大人,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有个家的感觉。自从妈走了以后,这个家一点家的样子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走到爸爸床前,第一次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说,爸,我不上学了,我在家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院子。我爸趴在床上睡着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不管他同不同意,我心意已决,这学上不上吧,一点上学的劲儿也没有。真不知道自己整天骑着自行车来回跑个什么,风里来雨里去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一口热水也喝不上。

我爸没有搭理我,连看我一眼也没有看我。我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更加坚定不想上学的想法。如果我爸说不行,你给我上学去,我砸锅卖铁让你上学就是让你将来过上好日子,也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如果我爸这样说,我一定会感动的哭。妹妹在院子里看着,我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而且也会学我。从小我就是她的榜样,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是无可厚非的。妹妹听到我在屋子里给我爸说我不上学,凝神静听我爸对我报告不上学的结果。虽然我爸什么都没说,没打我没骂我也没赶我滚出家,但我却觉得爸爸狠狠的骂我打我,只是他懒的骂我打我,也懒得看我,更懒得的安慰我。他的媳妇没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要是说安慰,他也需要安慰,面对家庭的支离破碎他更需要安慰。

要是换成我更小一些时候说这些话,他一定会脱下脚上的七八块钱在集市上买来的松筋鞋打我的后背,见我不哭也不求饶,一定会改变策略,从门后面拿出新买的苕帚用扫把狠狠打我的后背,我就那样站在爸爸面前一动不动,不哭不闹任凭爸爸使劲儿打我。甚至有那一刻,我恨不得爸爸打死我,最好能打死我,反正那时我绝望的也不想活了,生无可恋的样子。

越是这样,我爸越生气,火气越大,打的越狠,浑身力气都使出来了,打着打着从暴跳如雷,满额青筋,到慢慢停手,最后一边一只大手捂着脸一边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泣不成声的样子。人家都说知女莫若父,反过来说也不错,知父莫若女,我和我爸太像了,他什么脾气,我知道一清二楚,我什么脾气,他也知道清清楚楚,就这样我两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低头。不过那时候我妈在旁边,她一边骂我爸,一边骂我,说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遇上这么倔强的父女,一个比一个倔强,谁也不肯服软。我妈见我爸下手太狠,就会阻止我爸,从我爸手中强行夺过松筋鞋或苕帚。我爸在气头上的时候,还是不肯放,我妈就会把我赶出去,让我离开我爸的视线避免挨打。有时我爸打着打着见打的太厉害,或是手累了,或是于心不忍,就会顺着我妈给我说情的时候下台阶把松筋鞋和苕帚被我妈拿走。

为此,我不怕我爸,妹妹怕我爸。我爸教训我们的方法就是打,最高惩罚也就是狠狠毒打一顿。而我爸狠狠打我的时候,也就那样,只要保持从容不迫就行了,那一定会成功激怒他,让他更加怒不可遏,再打反正他也不舍得打死。我爸打我的次数多了,就知道打的轻或重,手下的轻或重。她们两个最怕我爸打她们。而我爸见打我无动于衷就不再打我,转头把气撒到妹妹身上,除非妹妹躲着他走。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反抗我爸爸胜利,也不知道我和我爸的恩怨斗争会到什么地步。反正我总能气的我爸说,你就倔吧,早晚有人会收拾的你服服帖帖,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就知道死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死犟筋。

谁也说不清,我说不清,我爸也说不清,我妈见我爸打我的次数多了慢慢也不管了,既然我爸想打死我就让他打死我吧。倒是我妹妹从中聪明地得出结论说,姐,咱爸谁都不怕,就怕你,就怕你和他杠上,你和他杠上,他就拿你没办法,他知道你不害怕挨打,知道你吃软不吃硬。

每次,妹妹有什么事儿都是告诉我,让我告诉爸爸说她想干什么,我就成了妹妹的传话筒,基本上我告诉我爸的请求,我爸都会点头同意。我妹却不是,我爸经常说她太小什么都不懂为借口反对。我们工作以后,我爸的权威和威望渐渐在我们眼中越来越低,我们也很少像小时候那样和他对着干,也不再动不动惹他生气。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成年,一旦遇到抉择的时候仍然征询爸爸的意见和看法。直到现在,我爸说你们老大不小了,在外面也经历不少,见过不少世面,以后你们就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结果,会负什么责任,只要想通这些,你们就按照你们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不用给我们商量。

还真别说,我开始有点不适应我爸用这种宽松的风格管理我们。倒是我妈经常担心我们在外面遇到困难,坏人什么的。我爸就安慰我妈说,多大的人了,两人加起来六十岁的人了还用你一个老婆子操心,有什么操心的,出了事儿她们自己担着,自己扛,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为此,我妈说我爸心大,大的完全放心我们独自在外闯荡。

我爸没有搭理我,我就一直站在原地,空气安静的吓人,我爸屋子里安静,院子里安静,空气安静,无处不安静。唯独心不安静,跳动的吓人,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要跳出来见见这个世界,见见我们家的每一个人。

妹妹在外面可能觉得等的太久,就想看看什么情况,蹑手蹑脚来到门前,轻轻掀开棉门帘,在门帘缝隙里探出头,眼神示意爸爸在哪儿,在干什么,我眼神示意在床上睡觉。妹妹人小鬼大,从小就会看眼色,按照大人们的眼色行事,她很少挨打也很少挨骂。妹妹示意我出去。我哪能轻易放弃,眼神示意她不用管。

妹妹悄悄走进门,走到我身边,伸出胳膊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妹妹强拉硬拽把我拽出去了。在厨屋,妹妹想了想小声说,姐,你去上学吧,爸没说不让你上学你就不能退学,要是你退学,他一定会伤心的,他还指望你考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呢。

我明白妹妹话里的意思,心里已经多少预料到事情发展的进程和结果。我爸管理我和妹妹的风格和秦始皇实施“连坐制”如法炮制,一模一样,他不痛快,只要是这个家里的人,谁都别想痛快,狠狠打我一顿不说,就算没妹妹什么事儿,妹妹也难逃挨骂。如果我擅作主张不上学,没经过我爸的同意,我爸一定会狠狠打我一顿,我妹也难逃其责。

妹妹明明知道我不上学却不劝我上学,这也是过错。到时候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谁也别想过好日子。我不上学,我妹肯定也不用上学了。虽然我爸管教我和妹妹没什么依据,但是我爸对我和妹妹的管教方式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拴的蚂蚱。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原因影响,从小我和妹妹关系就很牢靠,如果其中一人犯错,打死也不说是谁干的,谁也不出卖谁。因为我犟,妹妹没少跟我一起挨骂。家里正面教材是我,反面教材也是我,妹妹永远是那个学习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人生无能为力,也是第一次尝到受挫的滋味,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积极面对,当然我也没意识到我这样做就是逃避现实,也没觉得不理智。我很理智,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我有史以来特别气馁,垂头丧气,感觉不管多么努力,生活都是这个样子,完全没变,无法改变事实。我有一种看不到希望,熬不出头的感觉。

我妈在的时候,我并没觉得生活有多苦,我妈离开这个家以后,我顿时感到生活很苦,苦的像喝炉火熬煎的草药。我发觉,我妈走了以后,我的生活一败涂地。说白了,我还是无法接受我妈离开我们的事实,也无法接受没有妈妈的日子。

其实,只要我咬一咬牙,忍着无法说出口的伤痛,不去想我妈,不拿现在我妈不在家的日子和我妈在家的日子做比较,我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无助,哀伤,只要硬撑,硬撑三年,我就能初中毕业,就能初中升高中,就从初中生升到高中生了,只要我能考上高中,意味着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是眼前太难了,我实在熬不下去,也不是咬牙硬撑的事儿。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神经衰弱,精神错乱,吃不好睡不好,处于崩溃边缘,变成神经病。

我没法给妹妹说我的难处和苦楚,再过一年,我妹就要小学毕业,小学升初中,升上初中到初中上学,如果我把这些不好的方面告诉她,我担心会打击她的积极性,破坏她憧憬上初中的美好愿望。按照目前家里的处境,根本没有上学的条件。就算上学,我也不能安心学习,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准确来说就是活受罪,还不如直接解脱,这样谁都不用活受罪。

我没想到妹妹会说,姐,你不上学我也不上了,你不提不上学,我也不敢提不上学,现在你提出来了,我就不怕了。我本来就不想上学,反正上不上学都一样,照样能活的好好的,也不是不上学就活不了,之前不上学不识字的那么多人,她们怎么活的好好的,也没有饿死。

妹妹从小对上学就提出怀疑精神,从不相信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不是说我不相信,只是我觉得我不上学是被逼无奈,家里也需要一个人收拾做家务,至少一日三餐提供及时,而不是饱一顿饿一顿,吃凉的剩饭剩菜,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我和妹妹正是长身体时候,我怎么样都行,妹妹比我小,如果吃上有所改善,至少看上去不会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妹妹,只好说你别学我,我不上学和你没关系,你该上学还上学,我不上学后就在家里给你和爸洗衣做饭打扫院子,剩下的你都不用管了。

妹妹说不行,要上都上,要不上都不上,没偏没向。我已经铁定不去上学了,妹妹却劝我吃点东西,下午放学后再给爸爸说这件事,看爸爸怎么说,爸爸要是同意就不去,要是不同意就接着上学,这样也不会拉下一节课。

我很饿,但是一看见吃的,我就吃不下去。妹妹为了让我吃饭,就把馒头轻轻掰成两半,用筷子分别在上面挖了一个小口,里面放点盐放点棉籽油,又放一点点酱油,一边撕扯馒头一边蘸着这个调料吃,别看简单,这对那时的我们来说已经属于一顿豪华大餐。妹妹把带有调料的馒头让给我吃,自己又重新做了一份。妹妹边吃边说,姐,你赶紧吃,吃完赶紧去上学,别迟到了。

不得不承认,妹妹比我成熟,从小就比我成熟,也比我理智的多,更多的时候她像姐姐,我像妹妹,不管什么时候,即使到了现在,也是她关照我,总是问我是不是缺这少那,我从来没有这样关照过她。

在这方面,爸爸妈妈确实也是这样,家里的焦点几乎从小到大都是放在我身上,很少放在妹妹身上。妹妹也很少和我争抢,总是自觉的把机会让给我。不知道我和妹妹成长模式是不是类似现在一胎按照书养,二胎照猪养。反正爸妈干什么都是第一个想到我,至于妹妹都是顺其自然。我感觉这就是导致我容易感情用事,妹妹则是权衡利弊再做决定两种为人处世的原因。

我在妹妹的劝说下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还没走多远,我就后悔了,最棘手的问题是新买的自行车放在哪儿,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偷走。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到了学校,我巡视一圈还是把新自行车放在老地方,再用同样的办法藏好自行车。虽然我争分夺秒到学校,遗憾的是按照班主任规定的到教室时间我还是迟到了。每天吃饭后的自习时间或者自习课时,讲桌上都会坐一个类似抓迟到早退,是否遵守课堂纪律的临时班长,每人负责一天,全班同学从前往后,从左到右,依次轮流当班长,像值日生轮流打扫卫生一样。临时班长主要负责抓学习纪律,其他不用管。

谁迟到一次就主动交五毛钱充公作为班费,而收罚款的就是这个值日的临时班长。我距离班主任规定的到班上时间迟到整整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再有十分钟学校上课铃声才会响。我本来就是一分钱都没有,连吃饭的钱都没,哪有闲钱交这个“迟到”的罚款。我直接从讲台下面坐到座位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我进班的时候班里特别安静,大家都在低头学习,我自觉的轻手轻脚进教室。

我心里不停祈祷临时班长假装没看到我迟到,就算看到我迟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一马,我一定会记住救我脱离水深火热的临时班长,记住他这个人恩情,我在讲台坐镇的时候,我也放他一马,这样互不相欠。我想的太好了,临时班长并没放过我。他好像急于表现自己,在我经过讲桌时,他在讲桌面前站起来提醒我上交五毛钱。我怕打扰其他人学习就说没钱。

我没有说慌,确实没钱,如果我有选择,我也不愿意迟到,我也想早早坐教室学习,可条件不允许啊。临时班长没有打算网开一面放我一马,好像一当官就犯官瘾,拿出班主任压我,说班主任规定的迟到就得罚款五毛。我没有理他,径自从他坐着的讲桌面前走过,坐到自己座位。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顺利逃过一关,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解决,罚款的五毛钱我是跑不掉了。就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刚拿出课本预习,临时班长就走了过来,走到我身旁小声问,什么时候把五毛钱交上。我也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书。其实那时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我觉得自己受了特别大的屈辱,一次特别大的耻辱,本来青春期就特别要面子,自尊心特别强,他这一来找我“要帐”,班里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我低着头都能感受那刀子般的眼睛,能万箭穿心。

我说不出话,也没法解释,只是低着头,临时班长也不走,就站在我身旁,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爸,我感觉我尝到我给我爸说我不上学时,我爸一动不动睡在床上的滋味,特别不好受。我爸当时不搭理我可能和我被临时班长要账不好受的滋味一模一样。我没有和我爸商量我不上学的事儿,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就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不上学了。这种情形和临时班长给我要五毛钱是一样的,没得商量,给钱就走,不给钱就不走,什么时候上交罚款就什么时候走。

当时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像原子弹爆炸成一个大大的蘑菇云,四处尘土飞扬,晕头转向,震耳欲聋。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心里乱糟糟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没钱。不知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给你,别为难她了,她那么爱学习也不想迟到,肯定家里出什么事儿来晚了。我一听就听出来是林凯帮我解的围,临时班长走了以后,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书上落。

我害怕被人看见我哭了,却不敢擦眼泪。有人在我眼前放了擦眼泪的纸,还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别哭了,他不值得你哭,你别生他的气,他也是公事公办。短短一句话,我心里无比温暖。我给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在小纸条上回复到我哭不是因为这个,是为别的。林凯又在小纸条上写到那你哭是为什么,能说说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我实在忍不住在小纸条上写道,你为什么帮我,你可以不帮我的,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过了片刻,林凯在上面写着,谁说我们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同桌,我们是有革命友谊的,革命友谊还在,我当然要帮你了,再说你又不是没心没肺人。

我不知道该回林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谢,感谢两个字在我看来却是那么轻微,那么微不足道,不足以表达我对他的感激之心,报答他的雪中送炭。林凯拿走小纸条写完又给我上面写着,只有弱者才会哭,强者只会笑,你是想当一个弱者还是想当一个强者。我破涕而笑,终于鼓足勇气写下两个大大的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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