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一个早春,太阳暖暖地照在朝阳公园的草坪上,小草刚刚发出嫩芽,踩上去软乎乎得像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北京的春天特别短,人们都是来踏春的,唯恐摸不到春天的头也抓不到春天的尾巴。顾轩在草坪上一个舒服的角落铺开一个两米见方的绿格子布垫,又拿出事先备好的餐盒,里面放着早上制作的三明治,面包里面夹着黄瓜、西红柿、鸡蛋和肉,他又拿出一盒葡萄,和两瓶矿泉水。准备妥当,他跟晓冉并肩坐下来,看着远处和近处的人。不远处,晓轩正在跟一些孩子一起玩耍着。

晓轩长得真的是快,转眼已经幼儿园大班,不出意外的话,秋季应该上小学了。自从这个孩子出生,他正在慢慢地改变着顾轩和晓冉的生活,这种改变,说不好是好是坏。在他满一岁之前,晓冉把他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在他刚遇见顾轩的那天,他的生命里突然闯进这个跟他流着近乎一样血液的大男人,这反倒让晓冉有些窝火:这个小男孩,这个大男人,本来都是她的,一个是她要照顾的,一个是要照顾她的,现在他们之间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就像巨大的磁铁把他俩紧紧连着。但是火不能一直窝着,总要爆发一次。

仅有的一次爆发,是在晓轩两岁多的一天,那天傍晚,他正在客厅地上摆弄着他最喜欢的积木块,顾轩刚洗过碗在厨房点上了一根烟,晓冉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晓冉让晓轩去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她就说了句:晓轩,该睡觉了。晓轩玩的实在兴起和专注,耳朵根本没有听到妈妈的话。晓冉重复着那句话,音量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吼声终于进入了晓轩的耳朵,他抬起头,看着妈妈,没有理睬,继续低头玩着。晓冉胸口窝着的怒气升到脖子,她再也止不住,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软物件朝晓轩扔过去,一起过去的还有那个声音:该睡觉了!由于力道太大,物件在空中划出笔直的线,直奔晓轩的身体。晓轩头都没抬,身体往后让了一下,物件沿着晓轩的胸前擦着晓轩的衣服飞了过去,撞到晓轩右侧不远处的墙上,回弹了一点又落在了地上。此刻晓冉的怒气已经上升到脑袋,她再次抓起手边的第二个软物件朝晓轩扔过去,当然那个声音也同时间借着空气的波动震了过去,只不过这次震得更加强烈。物件在空中还是划出笔直的线,直奔晓轩的身体。晓轩头依旧没抬,身体往前趴了一下,物件沿着晓轩的后背擦着晓轩的衣服飞了过去,撞到晓轩右侧不远处的墙上,回弹了一点又落在了地上。晓冉的怒气继续往上升着,升到最顶端,又像电流一般快速布满了全身,她感觉每一根头发和汗毛都要张开,自己就像一个刺猬一样,她再次抓起手边仅存的最后一个软物件朝晓轩扔过去,这次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物件在空中还是划出那道笔直的线,直奔晓轩的身体。晓轩头依旧没抬,他伸出左手的手掌,一下子把那物件抓住,握在了掌心。晓冉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朝着晓冉快步走过去,她手里攥着一股劲儿,尤其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她眼睛已经盯上了晓轩的左上臂外侧的一处位置。晓轩还是没抬起头,却喊了一句:

“爸,你快来,妈要掐我!”

厨房边阳台上正在吸烟的顾轩听到了声音,完全没当回事儿,依旧不紧不慢地云里雾里地吸着最后几口。他很清楚直到晓冉的脾气,在他眼里,晓冉是温柔的,是踏实的。要么是晓冉在吓唬晓轩,要么是晓轩做了什么惹恼她到不行的地步的事情,晓冉可能正在摆着出手的架势,无论如何,他相信她绝对不会出手。

晓冉也惊了一下,她脱口而出:“老公,你这儿子,我是管不住了,你快来!”

这下顾轩顾不得了,他把烟屁股使劲摁在烟灰缸里,迈着大步穿过厨房,走了过来。他正看到坐在地上的晓轩,也看到了站在晓轩旁边半米处的紧紧攥着手的晓冉。他走上前,抓起晓冉的手,眼睛看着晓冉,他刚才听见晓冉喊出的那几声,于是他回头跟晓轩说了句:晓轩,快去睡觉吧。晓轩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着晓冉吐了下舌头,往他自己的床走去。晓冉还在气头上,对着晓轩的后背说了句:就知道听你爸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顾轩把抓着晓冉的手松开,他再把手轻轻搭在晓冉的肩膀上,柔声地说:

“好啦,你儿子也是,到点不去睡觉,就知道玩,还玩出瘾来了,我下次不给他买新积木,算是惩罚他一下,看他以后的表现。你看看你,跟孩子生什么气,他不就是你身体里出来的,你这不是等于跟自己过不去嘛?”

晓冉平复了心情,她现在感觉好多了,她依着顾轩,说:

“这是你儿子,这可不是我儿子。我这么辛苦的带他,他听你,不听我。”

“他听我,我听你,不就等于他听你了吗? 你说对不?你才是背后的指挥官。”

晓冉噗嗤一声,终于笑了:“我可不想这样绕着弯的指挥他,我也不想指挥你。他都不听我的都没关系,你对我好就行。” 晓冉说完心情舒畅了很多,她全然忘记了刚才跟晓轩的那几套怒气冲天的细节。

她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有很多,例如,晓轩在三岁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上午,她领着晓轩到朋友家的楼下玩,晓轩突然拉着她去那个小区中央的池塘边,而就在她领着晓轩刚到池塘边的时候,他们刚才玩耍的位置,空中掉落一大片墙皮,掉落的墙皮把楼下停着的那几辆汽车的顶部砸的坑坑洼洼。

她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有很多,晓轩四岁的时候有,五岁的时候有,这不今天早上,晓轩起床后跟她说了一句:“咱们今天去朝阳公园玩呗?” 这句话本来是顾轩想要跟晓冉说的,他是怕他最晚藏在公园里一个长椅下的东西被哪只野猫野狗叼走。

顾轩和晓冉此刻正坐在朝阳公园草坪上,晓轩依旧在不远处跟其他几个小伙伴玩的热火朝天。他俩坐了一会儿,又并着躺了下来,他们望着天上几朵飘走着的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突然顾轩好似想到了什么,他坐了起来,接着站起身,露出诡异的表情,他伸出手,把晓冉一下子拉了起来。晓冉莫名其妙地一直被他拉着,走到草坪外侧的一处长椅,顾轩坐下,搂着晓冉坐在他的腿上。顾轩的脸对着晓冉,他轻声地说:

“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你要干什么?” 倒是晓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我要干什么?你是我老婆,你说我要干什么?”

“切,你到底要干什么?”

“切,你还记得,咱们结婚的时候,我答应你的事情吗?”

“你答应我什么啦?”

顾轩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用左手的食指不断敲点着右手无名指的根部,对着晓冉说:

“你忘啦?”

“啊?你是说戒指吗?”

顾轩望着晓冉的眼睛,他把晓冉搂的紧紧的,点了点头。

“不用啦,咱们现在就挺好的,以后还要攒钱给晓轩上学,买房子也需要很多钱呀。戒指嘛,就是一个圈嘛,套手上的圈,我就先不要啦。等把房子买好啦,你再给我套圈儿。” 她知道顾轩的辛苦,曾经有好几次,她带着晓轩在家附近的商场转悠的时候流连忘返在珠宝戒指饰品专柜前,仔细看着每一款喜欢的戒指,其中有一款她特别喜欢,晓轩还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妈,我觉得爸肯定会给你买的。有好几次晓冉都叫柜台里的服务员拿出来戴上去,那怕只有一两分钟的试戴,那一两分钟也是无比幸福的。

“那怎么行,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顾轩说完,他让晓冉闭上了眼睛,他自己也闭上了眼睛,把右手举到胸前并拢着,嘴里不知道叨咕着什么。叨咕了好一阵子,他弯着腰,手往椅子下面摸去,在他昨天粘过的那个位置,他摸出一个东西,戴在晓冉的无名指上头,他对着晓冉的耳边,轻声说:

“这是我答应你的,今天送给你,喜欢吗?”

晓冉眼眶泛红,这真的就是她喜欢的那个!

“你干什么呀?” 晓冉哭了出声,却紧紧抱住了顾轩。足足过了半晌,她才缓过来,呆呆地说:

“这个好浪费呀,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以前确实想要,现在不想要啦。”

“既然想要,就一定要着。”

“我是很喜欢很喜欢,只是后来想通了,真的不想要啦。还是要尽快把房子买了,要不上咱们附近的学校都成问题!”

顾轩昨天晚上特地到公园,找了这处长椅,他准备给晓冉一个惊喜,没想到一句话就被打回到现实。他叹了一声:

“这个你戴着,买房子的钱,我来想办法。”

“要好多钱哦,我打听了一下,咱们的小区,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五十万,就算贷款,也得攒够十万的首付款呀。”

“没事儿,我来想办法,一定要在上学前把这个搞定!”

其实顾轩心里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找吴不凡借,但是他拉不下那张脸,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求别人帮个忙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正当他决定拉下脸来不要命地跟吴不凡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对方说的是英文:

“顾轩,最近怎么样?”

顾轩一听,就知道,电话那头应该是马克。

“我好,谢谢,你呢?” 其实这几句英文完全是从顾轩在小学三年级第二堂课上学的,老师说这几句必须要背下来,他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没用过,没想到今天终于第一次派上用场。

“顾轩,我很好,我在哪里,你猜?”

“北京!” 这还用猜,顾轩心里琢磨着,肯定是北京呗。

“啊,你很聪明,我现在就在北京。你明天有空余的时间吗? 我想见你。”

“明天上午,可以吗?” 顾轩也想见见马克,一是好久不见,二是他觉得,马克毕竟是美国知名学校的教授,薪水收入是很高的,他跟马克又不熟,但是他又深得马克的尊敬和信任,跟吴不凡拉不下来的脸,或许跟马克能拉下来。

“非常好,那我们八点见,就在你家小区西边的超市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哈,见面聊,明天见!”

天刚蒙蒙亮,顾轩早早就起了,他又翻箱倒柜找出当年跟马克见面时候穿的那套西装,晓冉拿半湿的毛巾擦了又擦,擦去上面的褶皱,擦去褶皱上的灰尘。自从被第一次穿过以后,这件西装就压在箱底被人遗忘,此时此刻,它就像圣衣一样,能感觉到正在等待主人的召唤,准备肩负起主人的使命。

七点四十分,顾轩就到了超市门口。北京春天的早晨还有些冷,他踱着步,时不时冲双手哈着气。从七点五十分开始,他就开始不断转动身体,扭动脖子,试图在第一时间发现马克的身影。差两分八点,一辆黑色的七座豪华越野车嘎吱一声停在超市门口,车中间的窗户缓缓下降,露出眼镜下面马克的笑容。顾轩整理一下西装的领子和袖子,从自动打开的车门上了车,坐在马克的旁边。车子在一个老外司机的驾驶下,往北京的郊外开,顾轩光顾着跟马克叙旧聊天,根本没注意到,车子七拐八拐地一直开到六环外,一直开到一个深灰色的铁质大门的门口,马克说这是他的私人庄园。

这个庄园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庄园的四周,栽种着果树,凭借儿时的记忆,顾轩清楚地分辨出那是苹果树和梨树,最多的是葡萄树。车子从庄园大门开进去,沿着一条窄窄的砖路,这条路只能走一辆车通过,要是还有另外一辆从里面开出来的,那肯定是无法通行了。车子驶进庄园的深处,在一个青色砖房子前停下了。

顾轩跟马克从车上下来,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眼睛的瞳孔也放大了,他能看到房子是三层,顶上带尖塔和烟囱,顾轩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欧式城堡。城堡前,是一水池塘,池塘里面游着两只鸳鸯,池塘四周是花圃,虽然还未到鲜花盛开的季节,但花圃里面已经是点点开着的叫不上名字的花,花圃四周的长椅上依稀能见到没有清理的鸟屎。

顾轩看得愣了,马克拍了一下顾轩的肩膀,把他叫醒。马克走在前头,他推开了城堡的大门。正如顾轩在外面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城堡一样,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得更大,眼睛的瞳孔又大了一圈。屋子里的装饰和摆设,根本不是他能靠做梦想象出来的,墙上挂着精致的小碎花吊毯,桌子上的漆器在琥珀般温暖的灯光的照射下发着光,地上角落坐着几尊实木和象牙的雕刻。马克带着顾轩花了半小时参观了每个房间,他们走进地下的藏酒室,一个方形的吧台,墙上的几个深洞中,摆着顾轩那时候根本不懂的酒,有法国的白兰地,有苏格兰的威士忌,有俄罗斯的伏特加,当然也有顾轩认出来的中国茅台,最大的一个深洞里,摆着两个躺倒的棕色橡木桶,顾轩依稀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酒香。他们走进二层的武器室,墙上挂着各式弓箭,不知名物种的皮毛,顾轩最感兴趣的是那套盔甲,这让他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他们走进三层的大卧室,那个卧室比顾轩现在租住的房间整体还要大,但墙上、地上布满的各种装饰让屋子丝毫不显得空旷。他们继续往上走,走进了那个顾轩在外面就看到的尖塔,站在尖塔的窗前,庄园景色一览无余,顾轩这才注意到,那方池塘的水竟然是来自与庄园四周的方形河流,他们刚才进入庄园大门的时候,车子正是走在庄园正北侧河流的桥上。

“这他妈的才是家!这他妈的才是家!” 顾轩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响。

最终,马克把顾轩带到二层的另外一个屋子,屋子里面是一条铺着洁白布料的长长的桌子。马克招呼顾轩坐定,他的位置前头摆着一套精致的银色餐具和高脚酒杯,马克就坐在他的对面,面前摆的是同样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一个外国模样穿着外国服饰的女子拿着一瓶红酒出现在面前,马克示意她先给顾轩倒上,才给自己倒上。

“顾轩,好久不见,干杯!” 马克举着红酒杯,对着顾轩说。

两人喝完一杯,马克接着车上还没有聊完的话题,又开始聊起来了,“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跟你断了好久联系而突然出现?”

“嗯。”

“你知道葡萄酒是怎么出现的吗?”

“不就是葡萄酿出来的?” 顾轩不明所以地回答。

“谁想到拿葡萄酿酒这个主意的?”

“应该是欧洲的人吧。”

“对了一半。确实是欧洲人,是当时波斯王国的一个国王。这个国王爱吃葡萄,当时葡萄种植不多,产量也低,时常有他身边的人偷吃。但是这个国王是在是太爱吃葡萄了,他就想了一个办法,他把以后要吃的葡萄都装在几个个大罐子里,把罐子放到地窖中,在罐子外面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有毒”。这下真的没人偷吃了。但是真的就巧了,他妻妾成群,有一个妃子对生活产生了厌倦,就想自杀,选择跳楼呢,她有点恐高,选择上吊吧,她怕勒脖子,选择用刀吧,她怕疼。最后没办法,她想到吃这罐有毒的东西。于是她就偷偷地把罐子打开,猛喝了一大口,哇,怎么这毒药味道这么好?反正都要被毒死了,就多喝点吧,喝了几十之后,她一开始感觉有些兴奋,后来就感觉晕晕乎乎,飘飘然然,然后就倒在罐子旁。几小时后,她醒过来,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死,身体血液里残余的酒精竟然让她重新点燃了兴奋的火苗,她盛了一大杯给国王端去了,国王喝了之后也十分欣赏。从那以后,国王颁布了命令,专门收藏成熟的葡萄,压紧盛在容器里进行发酵,以便得到葡萄酒。”

马克讲到这里,突然停下了,他注视着顾轩。顾轩也注视着马克。对视了好一会儿,马克继续说到:

“有些事情,你是预料不到的,就像葡萄酒一样,但它就是会发生。就像今天我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马克递给顾轩一个方形的盒子,他跟顾轩说这里面是美国橙子公司最新出品的音乐播放器,这是给他儿子的礼物,然后他又叫随从把随身的一个包递到马克手里,马克递给顾轩,叮嘱叫他千万回家再打开。

顾轩喝的晕晕乎乎,但他一直记着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跟马克借钱。顾轩打了一个酒嗝,说:

“马克,我有一个事情,想看看你能否帮忙。”

“顾,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

接着酒劲儿,顾轩舌头没有打转,直接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能借我十万块钱吗?”

“哈哈,顾轩,你是喝多了吗?先回去,回去再说,我过些天联系你。”

顾轩脑袋像是被撞了一下,他发现像马克这么有钱的人,住这么大庄园的人,都拒绝了他,这里面随便装上几个物件就能卖出他想借的金额,况且他这不是要,而是借,借就是肯定要还,唉,无所谓了,实在不行回去再找吴不凡呗,顾轩就这样想着。

还是那个外国人的司机把微醉的顾轩带回超市门口,顾轩下了车,左手那个马克给的盒子,右手拿着马克给的包,刚下车迎面吹来一阵风,他脚底发软,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地敲开了自家的房门。

“我今天去了个大地方,很大的地方,你肯定想不到!” 顾轩嘴都不太好使唤,他对着晓冉说。

晓冉使劲扶着他,终于扶到沙发上。顾轩把盒子和包放在茶几上,用手指着,喘着酒气说:

“这是人家送我的东西,盒子里面的给儿子,包里面的给你!”

晓冉给顾轩倒了杯温茶水,让他喝了解解酒,顾轩这倔脾气死活不喝。晓冉最了解他了,她说了句:

“来,感情深,一口闷!”

这话真是管用的,话没说完,顾轩就接过来咕嘟咕嘟喝掉了,喝完还不忘了说了句“好哥们”!接着就半闭着眼睛,像烂泥一般堆在沙发上。晓冉想把他弄到床上,她尝试拉动,但终究力气不够,而且,喝多了的人如果不配合,力气再大也于事无补。她帮顾轩脱了鞋子,给顾轩盖了个毛毯,任由他堆在沙发上算了。晓冉打开茶几上的盒子,里面一个小巧精致的播放器,这记得顾轩说这是人家送给晓轩的。晓冉继续打开了包,在眼睛刚触及到包里的一瞬间,她傻了,愣了,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纸币,纸币上面印的是个头发弯弯而且发黄的外国人。“顾轩!顾轩!” 晓冉使劲摇晃着,敲打着沙发上半睡着的顾轩。晓冉见到毫无起色,就学着电视里叫醒被酷刑折磨过的犯人的样子,喝了一大口凉水含在嘴里,朝着顾轩的脸喷去。顾轩被突入起来的降温惊醒,他看着擦口水的晓冉,晓冉的眼睛露出惊讶,晓冉的手指着包里。顾轩往包里一看,瞬间清醒到极点,他知道,这是美金!包里的美金,一共十沓,每沓一百张。顾轩算了算,十万美金!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用英文写着:

“我知道你能用得到它们!”

晓冉吓得愣在那里,过了足足一分钟,她缓过神来,用手拉着顾轩的胳膊,

“快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

“一个外国人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有什么目的?”

“我也不知道。”

顾轩再要找回马克,他没有马克的联系方式。他也不知道那个城堡庄园的位置。这个钱是无人可还了!顾轩甩了甩脑袋,又拍了拍,他努力回忆马克跟他说的话,他努力地想今天从见到马克到最后离开的所有经过,并没有想起马克叫他做什么。

“大不了算我借的嘛,以后再见到他还了他!” 顾轩这么跟晓冉说的。

“你跟他提买房子借钱的事情了吗?” 晓冉反复确认此事,生怕这个钱来得不明不白。

“我好像是提了,我说十万,没说买房子用。” 顾轩想起来,他在喝酒时候确实好像跟马克提过借钱的事情。

“啊?那这就对了,是十万啊。只不过这是美金,怎么买房啊,别说买房了,买东西也花不出去呀?”

“换呗。” 这么问来问去,顾轩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钱确实应该是他说了那句话之后马克借给他的,否则马克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他,而且刚好是十万。那么既然借了,就赶紧想法子用起来。

恰逢周末,他跑去了附近的银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千美金,给了窗口里面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在计算器上点了几下,给他送出一沓人民币,顾轩瞅了一眼,有一百的,还有硬币。他数都没有数,一把揣在兜里,走了出去。等走得远了些,他找了一个角落,拿出来仔细数了数,有八千六百多。他这下确定这些美金是真的,真的能换成人民币。接下来的几天,他换取的数量越来越多,从两千美金,到五千美金,再到八千美金。直到有一天,顾轩在刚走近幸福路的一家中国银行的网点,离银行还有二三十米,他碰到了四个在路上蹲着打牌的几个男的,其中一个黑衣男子上来跟他搭话。

“小伙子,是要换钱吗?“

顾轩只是对他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径直走进了银行。他这次准备换一万美金。

“您好,请您登机一下身份。”

顾轩咦了一声,他借口忘记带证件,退了出来,边退边想,这身份还是不暴露的好,以免将来碰上麻烦,还是一点一点的慢慢换吧。银行的保安就站在大门口外,顾轩突然想起刚才路上碰到的就在银行不远处的那个黑衣人,他就问保安:

“大哥,你看那帮人,他们说能换汇,真的假的?”

站在门口的保安终于逮到一个话头儿,他每天从早到晚站在这里,头顶钢盔,腰别铁棍,跟机器人并无二至,在遇到顾轩的提问后,他的话匣子敞开了。顾轩这才知道,那些倒爷确定是真的,他们就靠这个过活。据保安说,那个穿黑衣服的,他在这里都两年多了,每天就是靠着帮人换外汇,赚一点差价。其实也就是赚个辛苦费,没多少的。他们这些人原来都是倒腾别的东西的。那个黑衣服的,他之前倒腾过手表,倒腾过羽绒服,还倒腾过蚕丝被,现在政策变了,价格变了,没有收益了,没办法,就来倒腾外汇,赚点钱,养家糊口。保安还说,他们当中有个最厉害的人,但那个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边了。那个人当年搞得有点大,他把俄罗斯的飞机倒进中国,然后把中国的食品倒进俄罗斯。他先跟两边都谈好,然后让俄罗斯先把飞机运进来,然后他用飞机去银行贷款,拿贷款去买大量的积压食品再火车一车车的运往俄罗斯那边,在那边把食品卖了再换这边的贷款。

“俄罗斯的飞机运进来?不花钱吗?”

“要不说他这个人太聪明。他找了几个航空公司谈,最后找了一家刚好缺飞机的,他在中间牵线搭桥,让人家先运飞机,一个月验收再给钱。所以一点都不耽误啊。就这么搞,最后赚了一个多亿!” 保安得意地说,好像这一千亿跟他也有不能割舍的关系似的。据保安说,这人又照着这样子弄别的,忽悠这边再忽悠那边,后来闹大了,开始诈骗了。保安还说,这些人多少都有点黑社会背景,不过现在生意不好做,所以他们也是中规中矩的,跟他们换钱,基本没啥问题,毕竟人家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

顾轩弄懂了来龙去脉,他坚定地朝黑衣人走去,他不想再一次次地跑银行进行小额兑换,他也怕银行盯上他,他想一次性地解决问题。黑衣人看见顾轩跟保安聊了一会儿,知道是生意来了,就迎了上去。

“这个银行今天的美金都换完了吧,你要是换美金,还得预约,我们随时都有。“

“我换人民币。”

“拿什么换?”

“美元。”

“有多少?”

顾轩伸出两个手,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右手比划着八,左手比划着四。

“八十四?”

黑衣人见他不做声,试探地问:

“八百四?”

黑衣人见他依旧不做声,继续问:

“八千四?”

顾轩还是没应声,黑衣人又问:

“八万四?“

顾轩微微点了一下头。黑衣人很兴奋,当即掏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他告诉顾轩:

“大哥,这个没问题啊,这个可以,就是量有点大,我需要时间找哥几个凑一下。你看这样行不行,银行得汇率是八点三一,你在我这里换,我给你八点二七,比银行要便宜。但是我们保证三天内给你凑齐。大哥,你留个电话给我。”

三天后,顾轩接到了电话,黑衣人说已经备齐,顾轩约了一周后下午四点在四环外的一个树林里面交易。他趁机跟单位请了假,回了一趟老家,他找到赵胜,赵胜带了两个兄弟,赤手空拳,坐着火车,跟着顾轩到了北京。他们当天晚上去菜市场的摊子上,花了三百块,跟那些卖猪肉的人手里面花高价买了六把杀猪刀,弄得卖猪肉的人一脸诧异。顾轩把赵胜他们安顿在附近的一个小旅店,由于担心酒店审查,他把刀带回家,趁晓冉和晓轩下楼遛弯的时候,洗好用布子分别包裹了一下,藏在阳台米袋子的下面。换钱当天的一大早,顾轩又偷偷去米袋子下面取出六个包好的刀,别在自己左右腰间的裤带里面,左边三个,右边三个,这让他弯腰穿鞋的时候显得异常小心翼翼,生怕门都没出自己先受伤。他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搭上赵胜他们三个,在距离那个树林两三百米的地方下了车,顾轩把刀具分给他们三个,叮嘱让他们也先别在腰间,一切收拾妥当,他们眼睛往那边树林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看见三个人,中间的就是他那天见到的黑衣人,还是穿着那身黑衣。顾轩带着赵胜和那两位兄弟,拉成一排的架势,慢慢走了过去。两个队伍距离越来越近,仿佛是黑帮小团伙恶斗的前兆。那几个人见顾轩这么走来,马上点头哈腰,俨然把顾轩当成了一个大主顾。对方为首的黑衣男子把一个黑袋子往顾轩面前一扔,说了句:

“都在里面。”

顾轩也把他那包美金的袋子仍在黑袋子的旁边,说了句:

“我的也都在这里。”

接下来,就是黑衣人和顾轩开始对货。两人弯下腰,拉开袋子的拉链,往里面瞅了一眼,流露出耐人寻味难以捉摸的表情,可能两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他俩分别从里面随机拿出一沓,一沓就是一百张,放在手里,把那一沓子用手指慢慢拨动着,他们在检验货是不是真的。黑衣人旁边的两位,顾轩旁边的三位,两只队伍分别守在黑衣人和顾轩的身后,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人民币好认,顾轩花了十多分钟就把那六十多沓子都拨弄了一遍。黑衣人就要麻烦一些,他跟站在他左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从上衣胸部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手电一样的东西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把手电含在嘴里,打开开关,他一边波动手指,一边借着手电的光亮,照着美金的细节。到最后,双方都感觉不会出太大差错,就分别把袋子拉链拉上,对视了一下。在顾轩拎起包准备要走的时候,那个黑衣人还不忘丢下一句:老板,下次有货记得再找我啊。

顾轩把十万给了赵胜,跟他说了句:“你回去搞点正经事情做!”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赵胜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依旧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他喜欢这样。当然,顾轩给他的钱他也没花,一直都由他老婆存着。没想到他在后来以吴不凡的贴身保镖的身份参与一场恶斗的时候,失去了一条腿。在医院病床上,他看着自己仅剩的一条腿,又想起顾轩给他的钱,他终于翻然醒悟,从打打杀杀,一下子变成了治病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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