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每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小孩,比如说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邻居家的夫妻也都只有一子或一女,慢慢长大,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爷爷奶奶也是夫妻,为什么他们会除了父亲还生下伯伯、姑姑。
在儿童的眼中,这事当真是奇怪到百思不得其解。等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是因为计划生育,一对夫妻果然“只能”生一个。
我们这一代人,因此成了迄今为止最独特的一代人,一家一户,只有一个。
父母那一辈的人不是落伍了,反而是一种重复和先启。在成千上百年间,家家户户都是能生就生,四五个孩子是常态,七八个也算是正常,生一个孩子的反而是稀缺状态,成了独苗苗。
李碧华在《生死桥》里,也说过,国人在延续香火这一茬上竭尽全力。
像是《白鹿原》,诸多的矛盾都是因为子嗣而起。宗法、宗族、祠堂、香火,看见这些词语都感觉迢远,遥遥地升起一股子蒙昧和落后的气味,宛如锦屏上的尘灰,略微掸一下,就是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最近在看《乔家的儿女》,母亲生七七难产而死,家里原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成、二强,两个女儿三丽、四美,加上幼子七七,正好五个,也符合前文提到了四五个孩子是常态。
他们的父亲当真是个撒手掌柜,一辈子自私自利,如同吸血鬼一样啃噬着孩子们。现在,我们依然能看到很多这样的父母,仿佛得寸进尺是他们的天性,越俎代庖是他们的座右铭。他们的一生做出一件贡献,就是生下了这些孩子,做完了这项壮举以后,他就四肢退化,只等待孩子们助他颐养天年。
最大的那个孩子就被迫长大,俗话说“长兄如父”,就是这个道理。
在小说里,十二岁的乔一成担负起来照顾弟妹的家庭责任,他大半生都在为弟妹的生活劳碌,临了,患上重病,得来弟妹的照顾。这已经完全是父母和儿女的模式了,如《红楼梦》里李嬷嬷看见宝玉痴了,就说她操了半辈子的心,王夫人见贾政打宝玉,也是哭打死了他,自己老了便无人养。
一成对待四个弟弟妹妹也操了半辈子的心,白头发滋滋地往外冒。
四个弟弟妹妹呢,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弟弟二强憨厚,好吃却不懒做,有时一根筋,平时傻呵呵的,认准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妹妹三丽懂事乖巧,很少让大哥操心,丈夫也是自己选择,琴瑟和鸣,遇到苦难都是自己咽下去的,妹妹四丽天生的“颜控”,长得好看,也爱长得好看的,家里人都宠着,有点任性,至于幼弟七七,因被怀疑是私生子,长期不在家,长得花儿一样,也被表哥齐唯民照顾得如温室里得花朵一样,经不起风吹雨打。
都说性格造就命运,他们几个人也不例外。适逢时代浪潮,兄妹五个如同海里的鱼儿东奔西突,上学的毕了业,工作了的丢了工作再就业,结婚的结婚,离婚的离婚,再婚的再婚,在他们的人生中有无数的可能,犹如走吊桥,每一步都胆战心惊,而这其中也不乏快乐的感觉。
岁月好似铺面了碎金般的阳光的江面一样缓缓地流动着,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流动着,但是,那座老屋一直在那里没有动过,是他们最后的港湾,那里有关于母亲的回忆,有一个不成材的父亲,有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哥,有几个嘻嘻闹闹,逐渐长大成人,甚至开始衰老的弟弟妹妹。
《乔家的女儿》小说篇幅不长,里面包含的情节却多,要素密集,往往千字之间就是两三个转折,被诟病为大纲小说,也因为里面出轨、离婚、生病、受伤次数频繁,被评价为狗血集大成者。
但是,世上的事情阴差阳错,没有不狗血的,只有更狗血的。意外意外,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永远都是想不到的,可是,就会发生,不是在自己身边,就是在别人身边。
《乔家的儿女》的狗血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譬如说结婚离婚频繁。现实生活中,离婚三次的人千真万确存在,也是我父母辈的人,曾经同桌吃过饭,看上去是很普通的人,喜欢喝酒、吹牛皮,打牌、打麻将,他身上的缺点是在父亲那一辈的男人身上司空见惯的。
每每看到这些习焉不察的“痕迹”,我总是有意识地避开,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可以忍受的,相反,我认为如果在不影响正当职业的情况下,有几项可以消遣的爱好也无可厚非,只在酒桌上经常能看到那种一喝酒就“上了头”,根本停不下来的,也有那种彻夜在烟雾弥漫的棋牌室里打牌、打麻将的人,以至于我把酗酒和滥赌都看作是精神上的裹脚布。
时代在革新,但他们的精神上没有革新,依然是陈年陋习泛滥。这亦有父母生养的孩子多无力管教和抚养教育的原因。
如乔家的几个孩子小时候没见过正确的恩爱夫妻相处模式,长大后大多情路坎坷,除了大哥关心他们,没几个成年人关心他们,他们很少得到来自别人的关怀,因此,一旦得到了来自他人的关怀,就很容易奋不顾身地喜欢上对方。
至于对方是好是坏,是良是莠,都是后话,要基于赌博一般的运气,好的能厮守终身,坏的半路分家。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面写:“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
乔家的儿女们以历史的坐标轴来看,亦没有什么微妙之处,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潮流之下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每一段岁月都殊为重要。
他们只是迎着光亮的方向,擢着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地把自己从泥潭里拖了出来。生活的一地鸡毛之外依然是有光明的世界,博大而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