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对死者讲究入土为安。今天,随着她的另一半骨灰下葬,阿毛姑姑终于也入土为安了。生活每时每刻,都只是人生的一个横截面,如果仅仅单独去看这场葬礼,那简直和普通人的没什么两样,但是把它放在一个人一生的时间长河里,难免会让熟悉的许多人感慨,情不自已。
这个夜晚,夜风浮动,漫天星斗闪烁,只是依然干冷。阿毛姑姑终于不再寂寞,因为在另一个世界有她爹妈的陪伴。临近午夜时分,风中还杂着些许小雪粒,拍打在窗户玻璃上,给人一种压迫感,黑夜里风把树上的枯枝使劲摇摆着,像是在发泄着不满情绪的人一样。
钟卿和大伯、二伯、父亲几个男人在爷爷的房间里聊天,说着些这几年的经历,一直到凌晨。房间里烟雾弥漫,好不容易散了,又有人点火抽了起来。钟卿这几天学会了抽烟,第一次感受到了香烟的好处,确实能提神缓解疲倦,在阿毛姑姑去世前,他可是从来不抽烟的。连续奔波忙碌了好几天,这下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阿毛,耳畔依然回荡着白天哀婉的索拉声……
当年那个河南蛋铸锅人,第一次走进了阿毛从小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其实这里早已经接纳了他,这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和父亲的交谈中,他说不知道自己带着孩子怎么适应没有阿毛的生活,“当年促使我离开铸锅这个行业南下的是她,师傅死后,能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温暖的也是她,只有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这些年来家中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的身影,她就是我这一生的菩萨,现在看来还是个泥菩萨,我过河了,她却没了。”
“她希望在她走后,我能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也能是个好后妈,可是我上哪去找像她这样好的女人啊……”我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痛哭流涕,完全不顾自己的失态。在我以往的印象里,他是那么稳重又不失温雅,这会全然看不出来了。倒是堂屋里的钟鸣,傍晚头一挨枕头就熟睡过去了。小孩也是一连几天奔波,没人去细心照看。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梦里见到妈妈,人世间难以实现的事情,如果在梦里能实现那夜晚也不再寂寞,会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钟卿说按照阿毛姑姑的遗愿,希望一半骨灰能躺在父母身旁,一半骨灰跟着他。算是用一半自己来陪父母,一半来陪自己的爱人。将一个人的骨灰分割两地,这种想法听起来荒谬至极,可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钟卿对这种想法之前闻所未闻,也着实让他为难。但是为了她能走的安心,他还是答应了。
听说阿毛姑姑临走前一个月,还签订了眼角膜捐赠协议。后来她的一对眼角膜捐给了四川在地震中一位眼睛失明的男孩,这时候那个小孩应该已经能再次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吧。
2006年六月,阿毛姑姑检查出了宫颈癌,医生建议放疗。随后一年多时间的放疗,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一度出院。2008年初的时候,病情再次恶化……直到这个月,她走完了最后的人生,撒手而去。她终于不用再和病魔做斗争了,我想那个世界里应该不会有病痛吧?要不然怎么人们受尽了尘世的苦难,最后还要去那走一遭呢?
“不要将我生病的事告诉老家人,要离开我也要让他们记住我最美好的模样,也让他们少操点心。”这是她自从检查出病症后就对钟卿说过的话。我不敢想象经过数次放疗和病魔作斗争的她面容消瘦,头发脱落的样子。
村子里的这个夜晚,也是钟卿在这座院子里睡过的唯一一个夜晚。过了午夜,几个人都累了,再坐下去也不知道该交谈些什么。钟卿回了阿毛姑姑少女时住过的屋子,不知道他这一夜睡得可好。这间屋子虽然早已经没有了阿毛的气息,但确实是许多年前她曾住过的地方,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曾经思索着跟铸锅的河南蛋远走他乡……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钟卿就带着孩子出门了,他们在村子漫无目的地先逛着。以前他和师傅老在那棵老杨树下摆摊铸锅,现在树下早已是一片枯萎的荒草;药王庙的门窗已经被重新漆过好几回了,多了些烟火气息,显得是有人常住的样子;庙门前不远处以前晾晒粮食的打谷场已经变成了麦田,那可是当年夏夜里人们纳凉闲谈的好去处;三层高的春雨小学,老远就能看见。他应该还能记得起自己曾经在这里时的模样吧,要不然他会给孩子讲些什么呢?
为了混口饭吃跟着师傅出来走街串巷,他来到了这里,后来又因为一个姑娘,他不得不“逃脱”这里。现在回想起来,恐怕这些事情都不是能用爱和恨这两个字简单概括的吧。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像河里的水一样,流到哪算哪。可是只要你能冲出崇山峻岭,能绕过山穷水复,说不定就能冲进广阔的大海,这就是生命更现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