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宁了。
此刻一个人躺在宾馆的床上,头还是很痛,喷嚏鼻涕一起来找我,身体也忽冷忽热,感冒有加重的迹象,心里不禁为明天的行程担忧起来。
这些天,一会儿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山上吹风拍照看雪景,一会儿又在西北低海拔炎热的平原上奔走摘西瓜。一天之中,四五百公里的行程,就得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交替轮换。
一个人到底要多注意,多细心,才可以在这样的变化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呢?旅途之中身体不给力真的是一件很扫兴的事。
从甘肃张掖回西宁的路上,我们路过万里金黄的门源油菜花基地,它们正向游人灿烂地招摇。在那片花海的最深处,橙白色的房子点缀其间,一派美好的乡村田园风光,司机凯哥没有停车,我也没有叫停。
到了一个小县城,大家下车吃午饭。我完全没有食欲,就要了一盒当地牦牛酸奶,再来一碗羊肉汤,把羊肉挑出来给凯哥,自己喝掉那一大碗汤,心想喝了出些汗或许就好了。
吃完上车继续赶路,中途沿公路横穿祁连山大草原。
草原视野特别开阔,远处的山脉在低矮巨大的云朵下若隐若现,而近处草原上的小老鼠,正在各种洞穴里神出鬼没。
公路两旁都有回民支起来的帐篷,几匹骏马在草原上或奔驰,或吃草。
在大草原上骑马徜徉是我向往已久的体验,我打起精神下了车,跟一旁的马儿交谈起来:“小马,你好吗?”
一位裹着黑色头巾的阿妈,牵着孩子走来,问我是否要骑马,80元一圈。我笑笑说,想骑,但有点怕。阿妈说这匹马特别老实,我点点头,又被那孩子的眼神吸引。
在青海的这几天,我时常看到这样的眼神,炯炯有神又带着警惕的目光,满脸写着:不要靠近我,我很凶的。
与成人世界里虚伪的笑容相比,再凶的孩子都是可爱的。
我跟她打了招呼,便向阿妈表示要骑马。一个精瘦的男子走来,把我扶上马背,牵着我向草原深处走去。
我看到天边的云朵与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像巨兽,像城堡,它们好像离我很近很近,但骑了很久之后,才终于发现它们离我是那样的遥远。
我与旁边护送的回民大叔攀谈起来,得知他们是门源人,在旅游旺季,他们一家人会在这里安营扎寨,度过四个月的时光。
这几匹马都是他们花高价买来做生意的,一天下来,体验骑马的人还不少。
不远的地方,有牧民们躺在草原上睡大觉,小野花正肆意开放,帐篷里的阿妈开始生碳做饭。两岁半的回族宝宝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我离去。
我说我想当一个牧民,养一头藏獒,骑着小马,成天照顾牦牛和羊群。每天清晨带上一大块青稞饼,装好一壶酥油茶,迎着朝霞,赶着牛羊,走向那片我永远也到不了的草原腹地。
累了就躺在原上,有草作垫,云为被,和牛羊为伍,与吃草的小老鼠一起睡觉。
可是牧民们千方百计要逃离的,正是这样的生活。放牧的大户们,请一个工人帮忙放牧,每个月工资八九千,也没有人愿意干。
多么奇怪啊,每个人讨厌的是自己正拥有的生活,想要追寻的,又是自己不曾体验的生活。
前天我们穿过哈尔盖大草原时,一朵乌云稳稳地照在我们上方,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下来,而乌云之外,又是晴空万里。我对这样奇特的天气感到惊喜不已。而乌云底下放牧的女子,淋着大雨艰难地前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遮雨的地方,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出雨天。而乌云,说来就来,不留情面。
在我眼中的美好,在当事人眼中,却是无情的现实。
所以,哪里有什么美好呢?哪里能寻到美好呢?
虽然我所到的景点真的美得令人震撼,但看这些美景是要碰运气的,而我为了看美景,也付出了代价。
从塔尔寺,到倒淌河,青海湖,茶卡,再到大冬树山垭口,卓尔山,张掖丹霞,再到今天的门源。
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到最美好的它们,司机带着我们马不停蹄,兴奋与惊喜的作用让我鸡血满满地撑了几天,现在却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
然而有意思的是,留在我内心深处的,却不是那些美景,而是旅途中的一些感触与体验。
比如塔尔寺内,那些身着红色僧衣的藏族和尚们,他们朝拜的时候很虔诚,看人的时候却有着大城市里上班族的冷漠。
还有在茶卡盐湖,我来着大姨妈,也打赤脚趟入只有几度的冰盐水里,踩着硌脚的盐沙,像踩着铁钉一样,拎起裙子尖叫着朝不远处的白色浅滩走过去,为的只是拍出天空之境的照片。
只可惜人太多了,而且云层太厚,我们站在中央等待太阳出来。它一来,蓝天就出来了,温度就能提升好多度。
我们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太阳,拍了美美的照片。然而,却错过了去卓尔山的最佳时间,赶到祁连县城已经九点了。
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不断地等待,不断地遇见,又不断地错过,想要两全其美的事情,太难了。
还有祁连山脉里的那些故事很美,山体外貌也美得出奇,而我更爱那里铺满山坡的野花野草。
它们那么平凡,从来没有人去歌颂它们。当人们都在感叹卓尔山与祁连的镇山之山阿咪东索的爱情故事时,它们只是静静地生长着,不卑不亢,不争不抢,以小小的身躯默默地点缀着那些聚光灯下的奇景与传说。
然而如果卓尔山缺少了它们,就不存在美景,更不存在那些由美景生发出来的故事,也就没有后人的歌颂了。
昨天去的张掖丹霞地貌,也并不像百度图片中的鲜艳,但因为赶去那里,我遇到了白杨树。
从前我爸爸哼过的一首歌:一颗呀小白杨,长在哨舍旁……如今,保家卫国的小白杨,突然成排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真的如军人一般,长在祁连山脉下的平原里。
在它们守护的两岸,是西北农民们的西瓜地与向日葵的天下。
我们中途下车跟着大爷去地里摘西瓜,去向日葵地里拍照。烈日之下,葵花们都低下了头,皮肤黝黑的大爷咧嘴笑着说,你们用“快手”吗?帮我们多宣传宣传吧。
可惜,我不用快手……
我们的车子经过青海湖时,一列绿皮火车正在广阔的平原上缓缓行走,我惊喜地尖叫:“看!火车!”
司机说,火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啊,因为它是青海湖边的火车,因为它从西宁开往乌鲁木齐,因为它从蔚蓝的夜色中驶来,又开往一个我不曾到过的地方。如此,它就不是一列普通的火车啊!
而这种雀跃现在已经不多了,回来时,我对所有的美景都失去了兴致。
有些东西,因为看过了,审美阀值就变高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拥有那种惊喜之感了。我们一边拥有的时候,也总有什么东西正在溜走。
我希望,当我再看到倒淌河的水,是倒着流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它为什么会倒着流。我希望我永远也猜不透那个答案。
我想我以后不会再如这般赶场似的四处游荡了。但明天,我还要继续一个人的旅程,从西宁到拉萨,据说这列火车会经过很美很美的地方,我要去看看有多美。
二十多个小时,硬座。
想要看不一样的美景,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