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44岁的吴小蝉崩溃了。
吴小蝉属于那种很普通的女人,既不是白富美,也不是才女。她戴着红色的小边框深度近视眼镜,体重120斤,皮肤有些枯黄,眼袋有些夸张。出门时,她经常穿着淡蓝色的洞洞鞋,鞋头上有淡紫色的蝴蝶结和一块灰色的印迹。她的衣服除了黑色,就是白色。红色太耀眼,像火焰,会灼伤她。藏在黑色的衣服里,她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很安全。
她想喝酒。很想很想。
她想喝那种辣辣的酒,辣出眼泪。她已经很久没有眼泪了。她的心比石头还硬,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了。
她以为她已经百毒不侵,修炼成精了。
她以为她可以云淡风轻面对任何事了。
她错了。她的心很痛。曾经的无数道伤痕又裂开了。往事如海啸,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她无处躲藏。
当她的女儿绝望地指责她总是说说说的时候,她怔住了。
是的,她说了太多阻止她各种想法的话。出门危险啦、花钱啦,要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啦!
这一次小蝉和在唐心商量怎样去广东的时候,因为意见不一致,唐心突然崩溃了。
“你别说了!”唐心哭着大声说,“都是你逼的!我就是想打工,把欠你的钱还给你!我活得太累了……”
我逼的?我怎么逼你了?每一次只要你说没钱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字?不都给你了吗?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不就是怕委屈了你吗?尤其是你上大学以后,我把我一大半的工资都给你了!还要我怎样?我不能说了吗?不说是不负责任,说了是逼你。以后我什么都不说了!
小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每说一个字就多一道伤口。想着小小的女儿即将面临的生存压力,她痛得不能自已。这些年,为了生存,为了生活,她吃的苦还少吗?她走的弯路还少吗?
人生不能想,想想就流泪。
气血上涌,天旋地转。小蝉红着眼睛歇斯底里,胡说八道。
唐心冲到卧室,关了门。
门锁早就坏了。小蝉很轻易地打开了门。
去年夏天,门锁被小蝉在半夜里拧坏了。那天夜里,小蝉以为自己要死了,某个地方血流如注,捂也捂不住。她手脚哆嗦,心跳得厉害,想打120,又怕动静太大。她想活下去,只能自己去医院。去医院,需要身份证。身份证放在唐心的卧室里。她要拿身份证。唐心睡得很沉。小蝉叫了很长时间的门,唐心没听见。小蝉找不到钥匙,只好拼命地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了。她拿了身份证,叫醒唐心,说妈妈去医院了。如果没啥事,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妈妈一天之内没回来,就给爸爸打电话。家里银行卡的密码是……
小蝉怕吓坏了唐心,尽量压低声音,“不用担心,妈妈没事的。”
拿了身份证,关上卧室门,小蝉犹豫了。这个小城半夜三更肯定找不到医生。唐心小的时候半夜发烧,她背着唐心惊慌失措跑到医院,只有几个值班的护士,护士啥药也没开,只是让回家多喝白开水。
不去了。死就死吧。小蝉浑身酸软无力,不想再折腾了。她躺倒床上,关了灯。
在无尽的黑夜里,小蝉对自己说:“如果明天我还能醒过来,依然活着,一切重新开始。”
小蝉非常幸运,虚惊一场,活了下来。
只要想好好活下去,没有闯不过去的火焰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小蝉逐渐恢复了健康,日子渐渐恢复平静。
没想到生活很记仇。她欠的账,总是要还的。
她这一生已经颠沛流离,倾尽所有,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抵债的呢?
如果人生重来,该有多好!
她想回到旧时光。
那个时候,她很小,可以坐在爸爸的肩膀上,跟着爸爸妈妈走亲戚,看小画书,吃好多好吃的菜。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很年轻,哥哥姐姐们正是青春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