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一个村子,或两、三个村子,大概两、三千人,只有一个剃头的。
“剃头的”也不用专门弄一个铺子,就背着一个稍微考究的木制箱子,里面放着剪刀、木梳,还有围布,每月一次挨家挨户地上门去剃头。行李很简单,不像典故里所说的“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样,给人家剃头还要自带上热水和板凳,挑上一大担,这确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剃头的”来到家里,男人有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搁下,把头剃了。要不然错过了剃头,就得再过一个月蓬头垢面的日子,因为你想抽空再去理个发,“剃头的"早就云深不知处了。
剃头很有一股子仪式感,女人烧了一壶滚烫的开水,男人在一条长凳子上坐定、围上围布之前,必定要先打开收音机放曲儿,其实根本没有人听曲儿,只是要有一个响动。实际上,在剃头这档子时间里,主要是听“剃头的”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想想也是,“剃头的”走家串户,自然是消息最灵通者。可被剃者怎么就不担心“剃头的”说得激动之余,不小心用剪刀划破了脸皮呢?好在这事终究没有发生。
那会儿所有人都剪一样的男式大发,这个没有多少说道。津津有味的是,“剃头的”除了剃头以外,还自带附加值,比如修鼻毛、掏耳朵、刮胡子、拍脑袋。“剃头的”都是用一样的方法做这些,可被剃者却有千百种姿态。有一个人,给他修鼻毛时,如果修的是右边的鼻毛,右边的鼻孔会自然张开,明显比左边的鼻孔大些;如果修的是左边的鼻毛,左边的鼻孔又忽然比右边的鼻孔大些,响应似的,难不成他的鼻孔有人性的思想乎?还有一个人,给他掏耳朵,他会表现出异常的痛苦状,掏左耳,他紧闭着左眼,掏右耳,他又紧闭着右眼,同时呲咧着牙齿,许是耳朵耙儿触碰到了他敏感的耳神经,但这跟他的眼睛和牙齿有啥子关系嘛。再说,痛苦就痛苦,干嘛掏完以后,长舒一口气,说“好舒服”?
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人,从不喊我父亲的名字,都叫他大胡子。好长时间我也不能理解,他每个月都是按时理发的,为啥他的胡子总是比别人的长得快,从而获得了这么个绰号?原来,一个月只剃一次头没问题,可一个月只刮一次胡子是万万不够的,中途又找不到“剃头的”,只得把胡子留着。看来胡子比头发长得快,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各行各业都在改革,人的思想也在改革,剃头这个行当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郭富城火的时候,寻常巷陌里的男男女女都在唱着他的歌,于是,他的发型也跟着火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再也不用等着“剃头的”来剃头了,都跑到镇子上的理发馆里理郭富城一样的发型。
理发馆里有各种各样的发型可供选择,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男式大发,有推平头的,有理圆头的,还有板寸。有人把头发理的一根不剩,光溜溜的油光可鉴,走在人群中,立即引起一大片注视的目光,气场强悍。我感觉这倒也省事,能节约很多洗发水,节省很多梳头的时间哩。后来经常在公共洗手间,或者车站侯车厅,看到光着头的人无事拿着手动剃须刀,找着头上一根根兀自冒出来的毛茬,不时地咬一下牙,皱一皱眉头。哦哦,耍酷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来理发馆的女人渐渐比男人多了。有人把理发馆改名叫美发店,明显是在招引女人来美发,以前纯粹是男人来消费的地方,现在要想方设法把男人赶出去。美发店里的师傅也不叫理发师了,而有着更为高大上的头衔,诸如发型设计师、二级发型师、化妆师等等。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也渐次变成了黄皮肤黄头发的中国人,还有蓝头发、棕头发、绿头发的。各种各样的发型也是最大程度地彰显着各自的个性,什么水母头、中分式、蘑菇式、自然式、大波浪、小波浪,不一而足,可以写满一张纸。
乒乓球大满贯得主刘国梁在运动员时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低沉,遇强则弱,为了励志,剃了一个大光头参加比赛,发狠要从头做起,从零开始,果然又做回了世界第一;NBA华裔球员林书豪在纽约尼克斯队刮起一阵林旋风后,加入到火箭队,理了个发型是火箭队的logo,希望像火箭一样再次升空;世界足球先生C罗,一条发际线清晰而深刻,英气逼人,至少在形象上不输对手梅西。理发这一实用性极强的个人卫生行为,何曾想演变成了彰显个性的行为,甚而还成为了一个人奋发图强的精神图腾。
可话说回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往理发馆(或美发店)跑,比如近视的人。
别个人往理发椅上一坐,可以对着面前的镜子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儿哪儿不满意可以让师傅立即改了,再不济可以看看左边的帅哥、右边的美女,聊几句,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可如果椅子上坐的是一个近视眼,摘除了眼镜就一麻黑,左边的帅哥看不到,右边的美女也看不到,连本尊自己都看不到,只能闭着眼睛假寐,任人在头上作威作福。若此时在他的头上做一个鸟窝,我负责他也是不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