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悄然离去

——《春风化雨》小说连载（十四）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睁开双眼，没看见娘，赶快翻身下床。

“娘，娘……”我喊了几声，没人答应。

“二娃子，乖，快来吃饭。”外婆笑着，走过来抱我，把我哄着。

“我不吃饭，我要娘。”我撅着嘴，掀开外婆。

“吃了饭，小舅带你找去。”外婆想着法子哄我吃早饭。

大概是昨晚没吃饭的原因，我还真的饿了。我大口地吞下早饭，嚷着要去找娘。

“二娃子，上马喽。”小舅蹲下身子，示意我爬上他的后背，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出了堂屋的门槛。

小舅累了，把我举在他的肩上，双手握着我的小手，他的双臂带动我的双臂展开，形状像一只飞在空中的蝴蝶。没见到娘，我的眉头紧锁，一张脸也皱巴巴的，没法舒展开来，心里揪得慌。

“看呀，二娃子。”小舅带我来到房屋背后的山坡上，指着远方对我说，以分散我对娘的念想。

“哇，好美喔！”我向小舅所指的远处眺去，兴奋地拍着手跳起来，故作欢腾。

远处，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红红的半张脸刚刚越过地平线，朝霞染红了地平线的上空，像一袭红彤彤的绸缎。地平线的下方，是一片绿色的豆苗，像一片绿油油的海洋。太阳冉冉升起，仿佛给柔滑的地平线镶上了金色的花边儿。阵阵晨风拂来，金色的地平线像一条金色的游龙欢腾，披着红色的绸缎遨游在碧绿的海洋面上，宛然一幅灵动的山水画卷。

山坡上，周围的小草、蔬菜和庄稼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像长在人们心灵深处的眼珠儿，锁住世界的美丽与繁华，在晨曦的微熏下发出闪闪的亮光，柔和而不刺眼，可爱极了！

树梢上，成群的蝉，密不透风，吹拉弹唱。

田野里，布谷鸟儿，声声清脆，欢快鸣叫。

天空，飘着白色的云朵，像我一直渴望伸出舌头就能舔到的棉花糖，有种等待的幸福。随着太阳渐渐升上天空，云朵渐渐舒展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像一个蓝色的穹顶，我们被天翻地覆地罩在蓝色的苍穹之下。

初夏的日出，像热情似火的小伙子，粗犷豪放，有生命的张力，不收敛不遮掩不躲藏，直杠杠的爬上来。

直到太阳登顶苍穹，那条金色的游龙不翼而飞，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全然不顾我们对它的留恋之情。

火辣辣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裸露的肌肤上，滚烫似火，强烈的光线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突然有了逃开的欲望。

小舅带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儿冒出来了。

刚跨过门槛，艾草和菖蒲的清香味仍然那么新鲜浓郁，我想起昨天的端午节，想起和娘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娘……我要娘……”我脑子里想着娘，却不见娘的身影，一下子失声哭嚎起来。

快到晌午的时间了，娘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人跟我提起娘的去向，我深感情况不妙，娘是背着我偷偷地溜回家了！

“二娃子，乖，娘下次再来看你。”外婆把我搂进怀里，抚摸着我的额头，安慰着我。

“你们都是骗子！”我啼哭，吼叫，声声哽咽。

我从外婆的话里确认了娘已离去的事实，我的世界坍塌了，突然之间像跌入了十八层地狱，充斥着失望，悲痛……

我哭呀哭，哭得晕头转向，天崩地裂……

晌午了，我哭晕了，睡着了。饿醒了又哭，哭得声音嘶哑。我的哭声，宣泄着悲痛的哀嚎。我以绝食的行动，激烈地诅咒他们的欺骗。我的嘶吼，悲愤地控诉娘的绝然离去。直到我已无力动弹，像个泄气的皮球被干瘪瘪地遗落在无人的角落。

第二天，我很早地醒来，快要饿死了一般，肠胃痉挛着疼痛难忍，继续绝食恐怕只有死命一条了，我心里暗暗想到。于是，为了保命活下去，我自己跑到厨房去舀了一碗热热的米汤，一口气喝下。一碗米汤像清洗肠胃似的，令我更加的饥饿难熬。

舅妈吆喝吃早饭时，我迫不及待的爬上饭桌，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连吞了几碗饭下肚。全家人看到我吃饭的样子，都心领神会地笑了。可是，我并不理会他们，谁也不瞧一眼，低着头自顾自的大口吃饭。

一连几天，我都没说一句话，把全家人都吓倒了。小舅逗我，我也不理他，弄得小舅心里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仓惶失措。

我心里异常的孤苦无助，觉得全世界都在背叛我，没一个人懂得我怜惜我垂爱我。我有时神情呆若木鸡，灵魂似乎游走到另一个世界，眼前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人情温暖，似乎跟我也没有任何关联，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凉薄。

我开始在心里嫉恨娘咒骂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亲娘都不要我！于是，我一个人走在娘来的那条路上，我要回去问娘一个究竟，到底我是不是娘生的？娘为什幺不带我回家？娘为何忍心将我与她残忍地分离？

可是，走着走着，前面的路越来越陌生，我感到害怕起来，不得不掉头往回走，一步一回头，双眼紧紧盯着身后，心有不甘，情有不舍，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委屈和无奈。

连续几天，我都重复着同样的念想，直到希望像嘴里噜出的口水泡一样破灭。

内心的郁闷和苦痛，就像踩在脚底上那该死的口香糖，我一边痛恨人为的恶作剧，一边又不得不想尽办法清除它。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一把小弯刀，打来半盆子清水，抬根小板凳，独自坐在磨刀石旁，开始默默地磨起小弯刀来。双手捧着小弯刀来回地磋磨来磨去，水磨了一盆又一盆。那把小弯刀在我的来回磋磨下，显得是那样的精致可爱，像拔出梢的剑，发出明晃晃的亮光，难以收敛的杀气，把我的愁绪斩光。

阴暗的时光，就在这磨刀的一推一拉之间来回穿梭，悄然溜走，掳走我的黯然神伤，擦掉我对娘的记恨、诅咒和思念……

天快黑了，正当我弯下腰去打水时，才发现水缸里的水所剩不多了，就在我弯下腰去的那一瞬间，盆子碰到硬邦邦的石缸子底上，被我放在盆子里的小弯刀噗通一声掉进水缸里，我拼命去捡，可我手臂没那么长，怎么也够不着。我抬来小板凳，站上小板凳上弯腰去捡，却把小板凳踩了个仰空翻，我险些掉进水缸里，急得面红耳赤，不禁冒出了虚汗。

“哼，骗我吗？找死你们也找不到小弯刀。”正当我急得不知所措时，脑子里立即闪现一道明亮的火花，令我豁然开朗起来，似乎找到了一种反叛的快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呀。所有的怨愤一下子释然了，心底平衡了，心气顺畅了。

晚饭后，外公要削竹片，到处找寻小弯刀，我死活都不肯说。我溜进睡房，一个人肆意在床上翻滚，心里竟然偷偷地乐起来，连忙将被子扯过来捂住脸，生怕笑声传出去，被人听见。

心里嬉笑辱骂的情绪将我催眠，我很快就睡着了。娘离去几天了，我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踏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