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在城市的群楼中渐渐隐没，西天一片火红的云彩，四月的暖风吹过街头，撩起青阳蹁跹的裙角。刚刚下班的青阳匆匆走过红绿灯的路口，眼神表情一如既往优雅中透着慵懒，街角一个白体恤戴墨镜的年轻男子停下车流里流气对着青阳喊：“美女，你的高跟鞋好性感吖！”青阳头也没回，嘴角却微微上扬暗自笑了：又一个瞎嚷嚷的小毛孩。女人的年龄啊，伤不起，一转眼就三十出头了，不过三十岁的青阳却比二十岁要更有味道，有了万种风情的影子。女人真正的风情和气质要在三十岁以后经过一些事情有一定的阅历才能出来，青阳一直这么认为。为此，小山还老笑她太过自恋，她总是假装愠怒一个粉拳砸过去顶到小天结实弹性的腰眼，随后小山干净温暖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单眼皮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空气中便如蜜糖融化了般甜蜜。和小山认识多少年了，从初中同班同桌俩人划三八线开始，有快二十年了吧。
小山在马路对面人行道上一株开得正盛的花树下对着青阳挥手示意，青阳袅袅婷婷走过去，两人就在这四月烟花烂漫的街头缓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嗅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熟悉的体味感觉心安，心中像山涧潺潺而流的溪水般清澈澄明，卸下一切浮华，回到最初的自己。只有每次和小山在一起青阳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平日里那个永远挺直腰背，注意一言一行，保持仪态万千，时刻端着自己的众人眼中的“女神”是另一个女人。
小山从两百公里外的城市驱车赶来就是为了看看陪陪最近情绪不佳的青阳，此刻他也不多问，带着青阳去了一家幽静的餐厅找了僻静的角落坐下。随后两人在夜幕来临前西天的最后一缕微光四目相对，一直清楚地看到彼此心里……
因为肖剑这个男人，青阳最近把自己折磨得够呛。肖剑是青阳的上司，“陌上公子，翩翩如玉”，有俊朗迷人的外表，有稳定发展的事业，有四十岁男人成熟的风姿，是公司多少女孩暗恋的对象，连青阳这样自认矜持清高的女人也深深沦陷在他那双深邃明亮闪烁智慧的眸子里。作为肖剑的助理，工作时间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很快产生暧昧的火花。有很多次，肖剑在指导青阳修改文案时，下巴就要抵到青阳馨香柔软的头发，闻到爱慕的男人身上幽幽清爽的气息，青阳开始心猿意马。肖剑会在某个女孩子们重视的节日里集体送公司每个女孩子每人一束玫瑰花或是一盒巧克力，惹得女孩子们大呼小叫嗲嗲表白。
偶尔，送给青阳的会有别于其她女孩，比如给青阳的是一束白百合，肖剑常说，喜欢青阳骨子里散发出的一种气质，一种说不出的知性内敛中又夹杂着幽怨的气质。听到这些的青阳，心中窃喜，以为是遇到了懂自己的男人。等着肖剑下一步的表白，却迟迟没有下文，两人就这么心怀鬼胎地暧昧着，谁也不说破。
矜持的女人等着男人的表白，风月老手的男人将撩拨女人心弦当成一种习惯。
在青阳絮絮叨叨的诉说中，小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傻丫头又被一个男人把心掳走了。
2
从十三岁俩人同桌开始，漂亮傲气的青阳就一直对少年老成的小山颐指气使，或许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一直暗暗喜欢着自己吧。下雨天小山会把自己的伞让给没带雨伞的青阳，自己却风一样跑进雨中；同为学生会干部的两人，在青阳每次受到老师、同学误解时，小山都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打抱不平；看着青春期每次来大姨妈疼得脸色惨白瘦得豆芽儿一样的青阳，小山从自家药房分次偷来十八盒名贵阿胶给青阳服用，之后被父母发现打得半死；高考填报志愿小山报了和青阳一样的学校，无奈天资平平的小山刻苦补习了一年终究还是追不上优秀的青阳的脚步。末了选了和青阳同在一所城市的大学，每个周末倒几趟车从城北到城南只为看青阳一眼。
本就漂亮气质不俗的青阳，进了大学后，更是成为校园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长发飘飘白裙飞扬在校园里那么一走，勾走了多少男生的魂魄。许多优秀的男生对青阳趋之若鹬，青阳便想从中挑选一个自己有感觉的也谈场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无奈围着青阳的男生虽多，近距离接触起来细细打量，没一个是青阳想找的，和这些幼稚的小男生在一起如嚼蜡般无味，这不是青阳想要的爱情。斯文儒雅风度魅力俱佳的李教授才是我要找的盖世英雄，青阳想。
某个樱花绚烂的午后，小山推着单车缓缓走在青阳草长莺飞、馨香四溢的校园里，听心爱的女孩皱起眉头一一诉说近来的经历，一朵花落在女孩亭亭的肩膀、头发上，一切美得像幅画，小山忍不住向青阳深情表白：“丫头，要不考虑下我吧！我做你男朋友怎样？日后保证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永远保护你、爱你，做你随时可以倚靠的人肉墙。”青阳听了白小山一眼：“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们只可能是朋友，再没有其它。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要找一个像李教授那样成熟稳重有魅力的男人。”随即一个人负气快走跑到了前面。
小山红了脸讪讪地没再说什么，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自己心中暗恋多年的女神表白，早知道会被对方拒绝，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随即追上青阳：“你听我说，我是刚刚没忍住说了出来，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了解我的心思，如果你不高兴，刚刚就当我没说。”听了小山的表白，青阳心中是复杂的，细想想，不知从何时起，小山已成为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陪伴自己走过许多青涩岁月的是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男孩。但是，又怎么样呢？喜欢和不喜欢一个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理想主义的青阳心中对恋爱对象有自己的标准。
3
事实上少女青阳不知何时已经爱上了自己的老师，李教授，一个三十多岁成熟稳重极有才华与风度的男人。第一次上他的课就被他风趣幽默又不失严谨的教学风格深深吸引，他斯文儒雅，清瘦白皙，额头的发髻整齐梳起，戴幅金边眼睛，颇有民国才子之风。20年来，青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心动的感觉，眼睛不自觉随着他的脚步游走，多方打听他的电话住址，搜寻一切与他有关的讯息。综合分析得出的情报是：年龄35岁，学院最年轻的教授，未婚，恋爱多年的未婚妻出国进修快两年。
面对这样的讯息，青阳说不上来是喜是悲。能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但是他是自己的老师，又已经有未婚妻，这让青阳作难了。最近正在为这件事心烦，小天还不适时地提出刚才的要求，青阳气呼呼地把心中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一般撒向小天。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为情所困的样子，小天心里五味杂陈，不想看到自己爱的女孩伤心便鼓励安慰道：“反正他是单身，不想错过就去试一试吧。”一句话提醒了青阳，青阳欢呼雀跃，小天却默不作声。随即青阳拉小天出谋划策，两人布置了一场详细周密的追爱计划。
小天帮心爱的女孩去追女孩心爱的男人。制造一场场浪漫的偶遇与狗血剧，在两人的不懈努力下，青阳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仰慕的男人的认可，周末两人会牵着手去学校附近的超市采购日用品。青阳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心爱的李教授，偶尔也会在他住处过夜。对小山每周过来看他的习惯严辞拒绝：“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咱俩又没什么，为了不让他误会，你别老来我这儿了。”小山喃喃地答应着在心中默默祝福青阳从此幸福。又放不下心，只得委托青阳最好的闺蜜帮忙，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她。偶尔也去青阳宿舍楼下默默等着看她一眼，陷入甜蜜爱情的青阳每次都顾不上和他多说话。小山一次次兴匆匆而来落寞而归。
4
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小天突然接到青阳的电话。“小天！”刚听到小天的声音，青阳就忍不住委屈得哽噎哭泣，小天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丫头，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到。”说着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不顾外面瓢泼大雨，在路边打车去青阳学校方向。在李教授寓所的楼下，小天见到了头发凌乱大雨中瑟瑟发抖的青阳。看到多日不见心爱的女孩这幅样子，小天心中难受得唉声叹气拧起了眉毛。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青阳穿上，夜已深，学校宿舍大门已经关闭。小天只得带青阳去了附近的小酒店。
在酒店帮青阳吹干头发，给她喝了点热水，安顿她躺下，小天坐在床边听青阳嘤嘤诉说自己的委屈：原来李教授对青阳并不是真心，他和自己女朋友相爱多年感情很深，因为女友出国的空床期，面对年轻漂亮的青阳的猛烈追求，便半推半就接受了。青阳却傻气地把自己最宝贵的能给的东西都给了李教授，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女友回国的日子渐近，李教授最近已经对青阳爱搭不理。今晚青阳再次去李教授寓所，两人因故吵起来，李教授直接把青阳扫地出门，全然没有了青阳认识中翩翩公子的形象。说完，青阳又开始伤心地嘤嘤啜泣。
听着心爱的女孩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和遭遇，小天又心疼又愤怒。“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有我在身边陪着你，你先安心睡一觉，我在旁边守着你，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看着心爱多年的女孩沉沉睡去，梦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偶尔皱一下，花瓣一样的嘴唇，小山忍不住弯腰去吻青阳的额头。“小山”青阳在梦中甜甜地叫小山，突然间，小山心中就涌上了无限柔情，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可以静静守护陪伴心爱的女孩。
我爱的女孩是一只喜欢自由翱翔的小鸟，偶尔累了在我身边停靠一下疗养，又很快飞走，小山想。
经历过李教授事件之后的青阳成熟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眉目里的东西就变了，纯真的梦幻般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不见了，被一汪深潭取代。大学毕业后，青阳选择了出国继续深造，去追自己心中的梦。知道青阳决定的小山心中虽万般不舍，但还是笑咪咪地帮青阳准备出国需要的东西，完全没看到青阳眼中的欲言又止。
送走青阳后，小山不久也毕业了，顺利考上了家乡小城的公务员，工作清闲稳定，日子安逸。转眼几年过去了，身边的同龄人陆陆续续相亲、恋爱、结婚、生子，只有小山依然单身一人，“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你让我们的老脸往那儿搁。”面对父母的催促，小山不疾不徐。他心中放不下心爱的女孩，青阳，是他的梦呵！心中全部被她填满，怎能装下别人。几年没有音讯的她，在大洋彼岸还好吗？
5
很快又是一个春节，三十一岁的小山应邀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这么些年，所有中学同学之间的聚会，小山一次也没落下。他是抱着目的去的，说不定某个同学会和青阳有联系呢，实在太想她，三十岁的青阳，会蜕变成什么样子？小山常常对着青阳的照片回忆那些年少时候的事，想象多年不见心上女孩的样子。“听说青阳过段时间就要回来了”一位同学漫不经心地说，多年没听见“青阳”这两个字的小山心中瞬间如电流击过般起了一阵奇异的涌动，随之整个心脏突突剧烈跳动。
几周之后，小山和青阳相约在家乡小城一个咖啡馆见面。那天，小山早早把自己收拾打扮一新，临出门前再三照镜子确认是否得体，三十一岁的小山已微微有了啤酒肚，他刻意吸气收缩。提前一小时坐在午后空荡荡的咖啡屋，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暖暖地照在人身上，一直照进小天心里。白色的闱幔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一曲轻柔的钢琴曲在空中慢慢流动。一切都刚刚好，心爱的女孩就要来到身边了。
听到哒哒的高跟鞋的声响时，小山紧张得不敢回头，直到这声音由远及近，一丝好闻的幽幽香水气息钻进小山的鼻息，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中，小山缓缓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洁白如玉女人的脸，精致的妆容，花瓣般的唇，杏仁眼里有粼粼波光，似曾相识又陌生。女人对着小山微笑，弯弯的笑眼扑闪的长睫毛分明还是小山朝思暮念的傻丫头。
小山紧张得有点儿慌乱，忙起身拉开对面椅子。青阳忍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怎么，多年不见不认识我这个老朋友了啊！”这一笑，一下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相隔近十年的距离，有些人，无论走得多远，都能找得回来，小山想。瞬间，小山多年累积起来心中的沟沟壑壑如绸缎般熨贴舒心。
两人依然像从前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彼此在感觉安心澄明。在国外生活多年的青阳，和一个美国人有过短暂婚姻，此次回国是去某著名跨国公司担任要职。“就在咱们上大学的城市”青阳淡淡地说。这下就近了，再也不用忍受长久思念的煎熬了，小天心中默想。喜欢飞翔的小鸟会一直栖息在自己身边吗？
6
青阳进入公司上班第一天副总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作为总经理助理的青阳不愿跟这样的小人计较，总经理肖剑却不动声色暗中替青阳出了口气。两人在日常工作中是一对绝好的搭档，白天上班时间几乎形影不离，渐渐地矜持清高的青阳芳心暗许了。只是，作为优秀男人的肖剑，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太多，青阳吃不准肖剑对自己是否真心。
无论走了多远的路，在爱情里青阳还是那个傻傻纯纯，不管不顾勇于追爱的女子。肖剑的暧昧和模棱两可把青阳搞得寝食难安，昨晚一个人喝醉酒后和小山聊天时无意间吐露了心声，小山不放心今天便马上赶来看他。
“傻丫头，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为什么每次都要爱上让你伤心、折磨你的男人才肯罢。我虽然不优秀，但我是真的爱你，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你考虑一下我。”小山动情地说。青阳淡淡道：“我有我的世界，这些年我们已经隔得越来越远了，如果那年出国前夕你挽留我，或许我真的就永远留下，不再飞走了。”
小山愕然，那时觉得青阳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要去走世界的，所以从未想过挽留她。真正爱一个人，就给她想要的自由，放她去飞向喜欢的世界。自己永远做那个默默守护的人。
原来小山错了，当年受伤的青阳是想留下来的。
小山买了戒指，放在青阳面前透明的玻璃水杯中，告诉她，如果愿意嫁给他，就喝下这杯水。青阳笑笑垂下眼帘不说话，长长的睫毛结上一层轻雾，迷离凄美。肖剑的电话来了，咖啡馆玻璃窗外停放着一辆豪华座驾在按喇叭，他的车在等着青阳。
杯中的戒指静静沉在水中央沉沉地睡着。
青阳再次转身，匆匆而去。
此时，午后的万千尘埃在光束里纷纷扬扬，似乎在诉说着流年里痴男怨女的故事。
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
空气中反复回放着陈奕迅那首《独角戏》。小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金色阳光打在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此刻的小山像一尊古希腊神话中的天神，特别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