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样,政府似乎只负责理念上的指导,日子却需要一个个人自己去过。
小镇的每个人,都在经历内心激烈的冲击,他们一方面到处打听那些勇敢迈进舞厅的人,打听那白白的大腿和金色的墙面,另一方面又马上摆出一种道貌岸然的神情,严肃地加以批评。 但谁都知道,随着财富的沸腾,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各种欲求在涌动。财富解决了饥饿感和贫穷感,放松了人。以前,贫穷像一个设置在内心的安全阀门,让每个人都对隐藏在其中的各种欲望不闻不问,然而现在,每个人就要直接面对自己了。
不过,你也是人才,人才不着急,按照生活一点点做好,生活会给你答案的。
在迅速城市化的这个国家里,似乎每个人都在急着进入对时尚生活的想象,投入地模仿着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不要看一个人的出身,要看一个人的可能性。
我们刚好成了有趣的对比,而我们各自都是对自己有误解的人:他以为自己做着摧毁一切规矩的事情,但其实一直活在规矩里。我以为自己战战兢兢地以活在规矩里为生活方式,但其实却对规矩有着将其彻底摧毁的欲望。
在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都长得像蚂蚁:巨大的脑袋装着一个个庞大的梦想,用和这个梦想不匹配的瘦小身躯扛着,到处奔走在一个个尝试里。而我也在不自觉中成为了其中一员。
在北京发生的任何理想和梦想,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甚至奋不顾身的实践。
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梦想原来是卑微的执着。
他不知道,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我期许自己要活得更真实也更诚实,要更接受甚至喜欢自己身上起伏的每部分,才能更喜欢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处理、欣赏各种欲求,各种人性的丑陋与美妙,找到和它们相处的最好方式。我也希望自己能把这一路看到的风景,最终能全部用审美的笔触表达出来。
或许,生活就是张这样的问卷,你没有回答,它会一直追问下去,而且你不回答这个问题,就永远看不到下一个问题。
每一年祭扫总是不同光景:老的人更老了,新的人不断出来,看着一个又一个与你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成了你下次来祭扫的那土堆,一个又一个与你同根的小生灵诞生、长大到围着我满山路跑。心里踏实到对生与死毫无畏惧。
那一刻我会觉得自己是切开的木头年轮中的某一个环,拥挤得那么心安。
在我的理解中,家不仅仅是一个房子、几个建筑物,家,就是这片和我血脉相连、亲人一样的土地。
累死累活地奔波,就是为了体面地回家。
从小我就喜欢闻泥土的味道,也因此其实从小我不怕死,一直觉得死是回家,是入土。我反而觉得生才是问题,人学会站立,是任性地想脱离这土地,因此不断向上攀爬,不断抓取任何理由——欲望、理想、追求。然而,我们终究需要脚踏着黄土。在我看来,生是更激烈的索取,或许太激烈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任性。
是很美啊,那是片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海滩,海那边漂浮着几条大大的船,一群海鸟轻盈地掠过天际,我是可以躺在这里一个下午,如果这是我的家的话,然而,我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为什么这里的风这么大?为什么这里的沙子那么干涩?为什么看不到我熟悉的那些石头。我恐慌地到处寻找,才终于看到,那条湿润的小巷子温暖地在不远的地方等我。 我高兴地一路狂跑,似乎后面有什么在追着我,边跑边哭,边跑边笑,终于跑到家里,敲了敲木头门,开门的是母亲。母亲并不知道我那下午的历险,看着灰头土脸、泪流满面的我,并不追问,也没责骂,把木头门推得更开一点,说,干吗?怎么还不进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家里跑,厨房的油烟、木头的潮湿、狗的臭味它们全部涌上来,环抱住我。
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
这是对路过生命的所有人最好的尊重,这也是和时间抗衡、试图挽留住每个人唯一可行的努力。还是理解自己最好的方式——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也从那时候开始,写这本书,就不仅仅是“自己想要做的一件事”了,而是“必须做的事情”了——我在那时候才恍惚明白写作的意义——写作不仅仅是种技能,是表达,而更是让自己和他人“看见”更多人、看见“世界”的更多可能、让每个人的人生体验尽可能完整的路径。 这样的认识下,写作注定是艰难的。 在正式从事媒体工作之前,我是个文学青年,之所以做媒体,最初的原因是为了养活自己,同时暗自怀抱着的目标是:以现实的复杂锻炼自我的笔力,然后回归文学。
或许只有当一个写作者,彻彻底底地解剖过自我一次,他书写起其他每个肉体,才会足够的尊敬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