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血腥味冲淡时,我就知道是她来了。墨绿色长羽绒服从脖颈裹到脚踝,像是一只绿色的臃肿的长虫在直立行走。
随即,侯诊椅在地面被她拖出刺响,她坐下时带起一阵咸腥的风。“这胎要不得。”她解开围巾露出浮肿的脸。“昨夜里剖开怀孕的黄花鱼,鱼籽都带着血丝。”她继续说道,诊室白炽灯管在她眼底投下青灰,睫毛随着话语簌簌颤动,“我家那口子剖了二十年王八,灶王爷供的都是斩骨刀。”我翻动她的病历本,上面记录着五次妊娠。三次剖宫产瘢痕在超声图像上扭曲,最新那道横亘在子宫下段,像要把屏幕里的孕囊拦腰截断。也就是说,这是她第六次怀孕了。
"三个娃娃够多了,不能再生了,我已经打掉两个孩子了。"她忽然抓住我执笔的手,掌心黏腻的触感让我联想到案板上的鱼鳔。"可这胎总在我的梦里喊冷,说要穿哥哥的旧棉袄。"玻璃窗外的雪光漫进来,她无名指根部的戒痕泛着淤紫。
走廊传来推车碾过地砖的震动,血腥味愈发浓重。她解开羽绒服露出绷紧的腹围,深褐色妊娠纹在灯光下宛如龟甲裂纹:"您摸摸,这孩子在躲。"冰凉的胎动从我指腹下滑过。
"上个月初八..."她突然压低声音,瞳孔缩成针尖,"他往养鳖池倒药粉那晚,我梦见孩子长着鳃。"诊单簌簌作响,候诊椅扶手的镀铬层映出她痉挛的嘴角,"今早收拾鱼篓,发现只三脚青蛙,大夫您说,这些是不是预示着这胎可能畸形。”
走廊电子屏跳转到15:00,三号手术室的自动门正在吐出麻醉未醒的妇人。我无奈地吐了口气,抽出被她攥出褶皱的袖口:"胎儿检查一切正常。"
护士第三次探头催促时,她正把B超照片按在胸口喃喃自语。诊室空调出风口发出呜咽,融化的雪水顺着她发梢滴在造影图上,羊水暗区漾开浑浊的涟漪。
"明天有优生优育讲座。"我把挂号单塞进她攥紧的塑料袋,"或者去遗传科..."
"他们不懂。"她重新裹紧羽绒服,拉链齿咬住一缕枯发,"昨儿土地庙的签文说,这孩子带着前世债。"候诊椅在她起身时发出呻吟,几片鱼鳞从衣褶间飘落,在消毒灯下泛着诡异的彩光。
我看着她蹒跚走进电梯,羽绒服下摆扫过感应器,金属门反复开合如同鱼类的鳃盖。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北风,将残留的腥气卷成漩涡。三号候诊椅的余温正在消散,扶手内侧不知何时嵌着片鱼鳞,在暮色中闪烁,如同未成形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