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脚奶奶

我的奶奶在我印象中基本形象和装扮没有多大变化。高高饱满的脑门,前额永远没有一丝乱发,所有头发永远都用东西固定住缠成拳头状并用她自已编织的黑色茧丝线网网包起来,单眼皮,微高的颧骨,小脸盘,上身大襟子衫或祆,下身宽深裤腰,裤腿口用黑布带从脚踝一直缠到小腿肚子处,脚穿手工自制的小尖头的鞋,走起路来都是脚后跟先着地,大噪门,满口的山东临沂口音。

奶奶是上世纪初生人,属羊,因家里姊妹多,16岁嫁给28岁因家里穷娶不起媳妇的爷爷,我小时候,总听她讲她领着我爸到沂蒙山要饭的事,有时睡在村口或荒野的大石头底下,为防止狼把几岁的我爸叼走,让我爸睡里面她睡外面,或着把我爸夹到她腿中间睡。

她说那会要饭也要不下什么,几乎要不下粮食,只能要些地瓜干之类的。五几年,家家户户都甚至把家里所有铁器,包括铁锅铁铲都送到大队部炼钢铁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就不提了,那一年春季种下的粮食,秋后都没人去收割,包括红薯,花生小麦稻子等所有粮食作物,后来都腐烂到地里,村里一批一批的人饿死冻死,她说她看见天天往村外埋死人。头脑灵活的人都举家往外省跑。爷爷奶奶当时也年轻,手推着独轮车,领着我姑和我爸,凭着感觉走,一边要饭,一边打点零工,一直往西北走,最后来到延安甘泉才落下脚,开始过起稳定的生活。

爷爷会木工活,当时小县城准备在城中心建礼堂,因当地手艺人不多,有人就看上了爷爷的手艺,并成了主要负责礼堂木工活这块的建设者之一。这个大礼堂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甘泉的文化娱乐会议的中心地,叫甘泉县电影院。

奶奶从年轻时就熟知一些草药的药性,比如熟知的益母草丶甘草丶当归等,经常给周围找上门来的人看一些小毛病,比如各种疼痛,生疮长疔,女人月经失调,小儿受风惊吓,她会拔罐,针刺放血,会简单地配些草药,不论走到那她都很留意周围的花花草草,遇到认识的她就采集一些回去存放好,自家院子里的山楂,玉米须,葵花盘子某处在她眼里都是宝贝。她还会给孕妇接生,她也接生过不少孩子。而且给人看病从来不收钱。有些人为了感谢她事后来看望她,给她拿些糕点之类的稀罕物品,她非常高兴。她同时也经常携带类似的东西去回看人家,说是不能欠太多人情,如果欠了人家人情就心里不安!

奶奶不识字,上世记六十年代末,县上以居住区为单位,成立扫盲识字班,奶奶经常带我去,主要是陪她。学习的主要内容有:识简单的字,从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开始学习,背诵一些毛主席语录,三大经律八项注意,另外还教些简单的加减法和珠算知识。奶奶很用功,回到家反复练并且还不停地考我,她还知道活学活用,学会了简单的记帐,比如她会手工织女人头上使用的网网,半个县城里的女人没有不认识她的。没事她就织,每只网网卖五角钱,她也给别人缝补拆洗衣物。上山采一些中药材,她把这些收入用算盘打几遍,都记到账本上。记得有一次她两角钱买了一盒粉笔,给我和姑姑家表兄分,她嘴里念叨着:他一只你一只你一只他一只你一只你一只他一只…哈看样子还是家孙子亲啊。

因为我是大孙女,奶奶走哪里有时就带着我,我五丶六岁时就陪奶奶往返两趟回山东老家,奶奶把这叫坐娘家。回到她娘家,我就和她侄女们打成一片,那真叫同吃同睡同劳动,我的这几个姑姑们也就十七丶八岁,她们每天带着我到地里拾红薯,拾苞米,捡豆子,因为当时那个季节庄稼早已归仓,是闲暇之余到地里多找点别人家地里收获时遗漏的东西。每次出去我都把小筐拾的满满的,回到家家人们都使劲夸我。我和姑姑们到村头小河边捉小虾小鱼大蛤蜊,到岸上找些树叶柴火烧着吃,也不放盐,也不放油,一个个吃的满脸漆黑,互相指着对方笑个不住气,为此我高兴的都不想回陕北了。

记得和奶奶在往返的火车上,我至今难以想象她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是怎么带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的,那个时候人们出行都每人扛着巨大的行李,火车上有时你两只脚都不敢抬起来一下,你一抬起你的脚就没地方放了。奶奶说的爬天桥那更是难上加难,每次爬天桥我都死死拽着奶奶的衣角,生怕她把我丢了。

在瓦窑沟居住时,奶奶也经常带我上山采药,有一种叫马茹子的东西一般都生长在悬崖上,徒手不容易拽到,奶奶便用镰刀勾上来几枝,我和她共同摘,摘下来我们各管各的,我把我摘的拿回家交给妈妈,我和妈妈一齐把东西倒进水里反复揉搓清洗,最后把马茹子胡胡捞出来倒在太阳底下晒干攒起来。

有时奶奶带我去离家较远的地方采白蒿芽,蒲公英,挖窜地龙,驴然然草的根,见了也摘她叫臭瓜蛋蛋的东西,反正她采什么我采什么,回家交给妈妈拾掇晾晒。

奶奶信关老爷。前几年我查了查手机,过去家里从事手艺的都信这个,是保发财丶平安的。

奶奶是个了不起的奶奶。有几句语录使我至今难忘: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满山跑;一人一个命,一粒荞麦三个棱;食不言寝不语;站有站像坐有坐像;众人拾柴火焰高;细水长流等。

我觉得我的启蒙老师应该是我的奶奶无疑。是奶奶带着我在入学前就学会了一些基本的生字:中国,中国人,大丶小丶高丶低…是奶奶教会了我做人的一些道理:不能爱人家的东西,不沾别人的光,为人要和气,要节约粮食,细水才能长流,小的时候偷针,长大了就偷金。

有时候她也给我们讲水浒传西游记上面的故事,讲一些神话传说,大部分故事应该是从我爸那听来的,有时候即使她讲错了我们也不纠正,有奶奶就有听不完的故事。

应该是这些天我想奶奶了!提笔回忆起我小时候和奶奶在一起的故事。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九十岁时候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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