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暮山
我打小就比较无趣和迟钝,尤其跟现在的小孩子们比起来更是如此,以至于等到同学们甚至长一辈都知道圣诞节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才搞清楚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节日,那大约是我要读初中的时候吧。
依稀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周末,吃过午饭正是困乏的时候,爸爸跟我说,“走,出去。”我问他要去干什么,他没有做声,只是往外走,我也默默地跟了出去。偏三斗并没有走多远,仅仅是到了离家最近的郊区,停车的路边有很大一片林子。正在我愣神之际,爸爸已经拿着铁锨钻进了林子,我也匆忙跟了进去,几经转折,最后在一棵小苗子面前停了下来。没有言语,爸爸便开始挖这棵树,我犹豫着该怎么去帮忙。好在树不大,并没有容我想多少,树已经挖好装车了。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地在想,是家里的院子要种树了么,这样也对,毕竟院子里面空落落的并不好看。
果不其然,到家就开始种树,但是踩实泥土之后的事我却完全没有想到也理解不了。爸爸先是从屋里拖出来一个插线板,接着又进了库房,正在我盯着那株小树苗发呆的时候,他拿着几串去年春节挂在窗上的彩灯进入了我的视野并开始在树上缠绕,见我愣着没动静,便冲我说,“来帮忙!”我这才回过神来,和他一起围着树开始挂灯。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爸爸在拍打裤子上尘土的时候,小树在我的眼里已经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了,张开的枝杈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怕,如同《聊斋志异》中那般消杀。冷风一吹,我一个激灵,听到了身后关门的声音,夹杂着爸爸越来越远的声音,“去把插头插上。”借着暗淡的月光,我很费力气地才对准了插板,就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背上披了五彩的光芒,不,是身上裹着光辉,连同地面、墙壁,都在这片光辉中融为了一体。我立马转过身,只是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这棵小树!
圆锥般的树形,五颜六色的灯错落有致的闪烁了,这是什么!我回过头,看到窗子里爸爸在笑。
浑身的兴奋并没有让我有要问什么的打算,我只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小树,虔诚的围着它转圈,仔细地考量着这棵树,从树根到树冠,仿佛我从没有见过它一般。整个晚上,我只是不停地围着它转,嘴里面一边念叨着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一边只是呵呵呵的傻笑,以至于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我还在问妈妈我真快要读初中了么,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明明还是没有长大,她说梦里会有答案。但是她错了,梦里长大的只有小树,还有爬到树顶欢呼的我。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一个叫做圣诞树的名词,每天放学回家也多了一件事,就是把电源先插上,回到屋子趴在窗口对着树发呆。它陪我度过了那年的春节、那年的元宵,陪着我长大了一岁,但是,圣诞树却没能长大,叶子落完了,根也变的干枯,将彩灯拆下来的时候,树也瞬间失去了生气,它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吸走了我童年所有的快乐。我想,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什么可以永恒的吧,转过身,回到屋里,任由爸爸处置它。
小孩子的烦恼总是忘却得非常快,甚至快过于时间。转眼间,第二年的圣诞节又快要到了,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我在为什么而快乐,仅仅记得放学回到家中的时候,看到了似曾熟悉的身影。那是圣诞树!我冲上前,端详着它,忽然发现这就是半年多前死掉的那棵树,向脚下一看,这棵树插在了土中,许多砖头码得整整齐齐,帮它重新站了起来。原来爸爸没有扔掉它!失而复得的快乐更加是难以言表的,很多年之后我还总是会想,假如当年是一棵新树,说不定只能勾起我痛苦的回忆从而起到相反的效果,每每至此,我便庆幸还好是它又回来了。
从今往后,圣诞树、春联、灯笼、元宵,几乎变成了每年过年的象征,在我幼小的心灵,更是拥有一种近乎对图腾般的崇拜。直到我后来慢慢长大,学业加重,心事变多,离家在外,渐渐地都快要忘记这段情结了。去年的圣诞节是在北京度过的,我见识了高大的圣诞树,也见过了各种绚丽的装扮,更是感到了一种狂热而且浮躁的节日氛围,但我过的并不是很愉快,得益于此,让我想起了爸爸的圣诞树,虽然它很简陋,也想起了我的爸爸。
不知不觉中离家在外蹉跎了也近十年,谈不上成熟,但也长大了不少,现在想起来爸爸的时候,才觉得他并不像小时候印象当中的样子:不常说笑,交流很少,有时候生活地很粗糙,甚至有时候还带着些部队里面的习气,并不像爷爷那般像个文化人。为什么他要如此用心得准备圣诞树?老一辈人在那个时候对洋文化接受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如今便想通了,这莫不与我的出生有很大的关系。以至于爸爸后来保留着那棵死去的树,则更是让我诧异他性格的细腻和对我脾性的了解,仅仅如此一件小事,他就不着痕迹的为我做了这么多年,我对圣诞树的那份崇拜,不正是对爸爸的崇拜么?人们总说父亲的爱是粗枝大叶的,是深沉,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粗心的只有小孩,正是大人们的宠溺和纵容,让这种粗心还在不断地放大。现在想想,每次回家的时候,爸爸总比上次老了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性格也变化了很多。想到这里,不禁便要写下这篇文章。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圣诞树了!但是我想以后回家的时候,是时候要准备儿子的圣诞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