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启程回了长安。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在深秋时节回到了长安城。当我回到寝宫的时候,玉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我哭诉,说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还好母妃最近几日随父皇去了华山下的行宫,才没有败露我去了玉门关的事。
后来,我在宫中休养了几日,便想着去找骁哥哥,恰逢韩祁捎来消息,说林骁约我去终南山脚下的观音禅寺一聚。
于是,隔日我起了个大早,让玉凝帮我偷偷找了辆马车,欣然赴约。待我们赶到时,已经接近晌午。阳光夹杂着些许的秋意,落叶零零,观音禅寺雅致地掩映古木之间,一派悠然恬淡之气。
轻轻敲门,片刻以后,门被打开,一位相貌清秀的小师傅探出脑袋,看了看我们,而后很是熟练道:“阿弥陀佛,定安法师在观音殿,林将军在后院。”
进了寺庙,我问玉凝:“我们以前经常来?”
玉凝点头:“可不。定安大师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庙里的师傅们也都与我们相熟。”
她眨了眨眼眸,继而对我撒娇道,“公主,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不能去城里逛逛,待晚些时候回来找你。”
“好,不过你不要太显眼,被认识的人瞧见就惨了。”我应许道。
“公主放心!”玉凝调皮道,随即便小兔子一般欢快地走了。
寺院里一片清净,除了刚才的小师傅似乎没什么人,我方想起他说林将军在后院,于是便想着去找后院的位置。谁知,却绕来绕去有些迷糊了。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观音殿,朱漆门古色古香,隐隐有灯火摇曳,我敲了敲门,却不见有人应声,于是推门而入,看见一位老僧正盘坐在观音像前打坐。
我方想起那小师傅说,定安法师在观音殿。于是试探性喊道:“定安大师?”
那老僧捻着念珠的手抖了抖,却未移开双目:“阿弥陀佛,林将军在后院,公主记得关门。”
“那个……请问后院怎么走?”我厚着脸皮继续问,却瞥见他面前的经书是倒着放的。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定安大师似乎意识到了,但依旧很是淡定地闭着眼眸,边将那经书摆正了,边回答我道:“出门右转是一个长廊,长廊走到头是一株银杏树,林将军就在树下。”
“谢谢大师!”我欣喜道,随即便要关门出去,谁知他却突然又开口:“公主,众生畏果,菩萨畏因。”
“大师……我不太明白……”我惑道。
“阿弥陀佛,你只要记住,所有的结局,都是因为你的选择。”他道。
关上门,我看着树影上方蓝澈的苍穹,有些发呆。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我兴许已经忘记自己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可是,又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像是一把剑,一直戳着伤口,提醒着我,必须要去继续。
穿过幽深的长廊,我看见,一株银杏,和着阳光,舒展着漫天的金黄。一寸寸,一缕缕,像是回旋而落的雪色,在无垠而宽阔的天际,在有些缄默而狭长的院落里,穿越了时空。
那树下,立着一个白衣男子,玉簪绾发,眉目清朗,气宇轩昂。
“暮雪,你来了。”他莞尔,银杏叶缓缓地落在肩头和发间,山岚暮霭中,勾勒成画。
“骁哥哥。”我挥着衣袖喊道。
他看着我,眼眸中别无其他,边为我拂去发丝上的银杏叶,边道:“今日的发髻是你自己梳的?”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笑:“玉凝总是比你梳得好。”
“哦。”我心不在焉应道。
“你生气了?”他挑眉问。
“没有,就是有几日没见着你了?你……难道是去相亲了?”我低头问。
“这次回来,是有不少公主小姐来提亲。”他道。
“真的!你答应了!”我有些炸毛抬头道。
他却笑了,像是长安城十二月的初雪。随后,我的手腕被执起,他拿出一枚烟青色的玉镯套在我的腕间。
远山如黛,细雨绵绵,那枚玉镯,像是终南山雨霁后的水墨岚烟,在绵绵的阳光下,映出我们在银杏下的侧影。
讶然间,我看见,林骁眼眸中,自己有些泛红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对我道:“暮雪,这天下再大,只有你,在我的心里。”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
他抬袖,轻轻为我擦去眼泪,认真道:“以后,我会带你离开长安城,我们在巴山浅麓寻一处无人的地方,造一座属于自己的院落,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夏日听蝉,冬日煮酒,一直从韶光岁月,到白发苍苍好不好?”
“骁哥哥,我真的值得,你为我放弃这一切么?你的前程功名,你的赫赫战功,你本该在这长安城里干霄凌云,加官进爵。”我笑着,却笑出了眼泪。
“暮雪,你还记得,以前长公主欺负你的时候,你总是对我哭,说如果是生在平凡人家就好了。”他温声道。
“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我撇撇嘴。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我们生在平凡人家,有着平凡的身份,也就不会背负,那些原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东西。这些年,我真的很怕。在爷爷说要我为了巩固林家的基业,娶李梓宁的时候,在回鹘人将你错认成和亲公主掳走的时候,在你拿着回鹘王印,出现在江门镇的时候,我很怕,我没有能力去护你,更没有办法去决定我们的命运。可是,这些都过去了,今生今世,我愿意为了你,放弃长安城的一切,去做一个平凡人。”他拥住我道。
“好。”我应道,看着银杏落落,围堵着这院隅一方的时光和岁月。
“暮雪,爷爷已经答应我了,等到陛下寿辰的时候,便去请求赐婚。”他道。
我一愣:“寿辰?那不是还要等两个月?”
“你是觉得……晚了?”他挑眉笑。
“没,就是吧,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我怕到时候我就忘记你了。”我故作正经道。
“如果你忘了我,我便每日都在这银杏树下等你,直到你再记起我。”他笑。
“如果来世呢,如果千年后呢,如果我们再也不记得彼此了呢?”我却不依不饶问。
“只要你在,我便认得。”他看着我,认真道。
“那如果你忘了我,便罚你……”我撇嘴沉思,而后道,“呃…罚你请我吃火锅。一顿不行就两顿,没有什么事是火锅解决不了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他道,随后又道,“过几日是韩祁大婚的日子,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韩祁要成亲了?”我问。
“和江太尉之女江祤绫,其实早些年他们二人便有婚约,
只是他一直随我在漠北,所以未能完成婚事。这次漠北大捷,江太尉才请圣上定下二人婚期。”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