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 说 · 《老人与狗》
老祁头在他75岁的这一年，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五年前老祁头的女儿小娜留学美国，在美国认识同班同学杰克谈起了异国恋。毕业后，洋嫁美国。不久，两人都被美国一家大公司雇用。紧张的工作，女儿很少回国看望老祁头和老伴。去年，老伴心脏病突发，离开人间。女儿小娜女婿杰克匆忙赶回来办好了妈妈的丧事。悲痛之中又要回美国的小娜见老祁头孤独忧伤的身影，满腹惆怅。小娜知道，这个房子里有太多爸爸妈妈的回忆。她劝老祁头离开这个家，和她去美国住一段。老祁头犹豫良久，最后答应跟女儿女婿到美国。
老祁头来到了美国后，虽然环境变了，但老伴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郁郁寡欢。
一天，小娜站在家里二楼的楼梯口，看见爸爸站在客厅的大玻璃窗前看着窗外静静的街道。清晨的一束晨光透过窗子斜打在老祁头的身上。老祁头在一抹斜阳下，越发显得寂寥和沉寂。他站在窗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看着窗外发呆。 小娜轻轻走下楼梯，来到爸爸身边。
可是，就在这时，墙上钟声响起，杰克也在车前呼喊小娜，该上班了。无奈，小娜默默抱抱爸爸。无语离去。
房子里静悄悄地。老祁头像每天一样站在客厅大玻璃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小娜和杰克的车远远离去。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打破小街的寂静,渐渐消失，小街上顿时又重归于宁静。
老祁头仍然伫立在窗前，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突然“汪汪”的狗叫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对门邻居一只小白狗在主人的陪伴下，在自家草地上戏耍着。小狗摇着尾巴在草坪上转圈，然后抬起一条腿小便，又转了几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地。老祁头下意识地打开门站在自家门前看着小白狗。小白狗见老祁头站在对面看着它。有些好奇地停住转圈，摇摆着尾巴看着老祁头。小白狗主人友好地向老祁头打招呼，然后进屋去了。
小白狗看着老祁头“汪汪”叫了几声。好奇地跑过街道，跑到老祁头身边围着老祁头转着。然后向他做着各种讨好的动作。老祁头情不自禁地蹲下摸着小白狗。小白狗也用鼻子闻闻老祁头，然后又舔舔老祁头的手。老祁头想起什么地马上返身回家去了。小白狗懵懂地看着老祁头，有些失落。然而，不一会儿，就见老祁头拿着一块骨头走到它身边喂它，小白狗兴奋地翘翘尾巴舔舔骨头，围着骨头转了一圈。就在这时，小白狗的主人出来，拿着一袋狗食，递给老祁头，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骨头，摇摇头，走到垃圾桶前把骨头扔进垃圾桶里。回头又看看小白狗和老祁头，回屋去了。
老祁头慢慢地从狗食袋里拿出狗粮给小白狗。小白狗高兴地跳起，抬起前肢站立，做着讨好的动作，望着小白狗清澈透亮的眼睛，老祁头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又抓了几个狗粮放进小白狗嘴里。小白狗更加欢快地在他身上跳上跳下。老祁头开心地笑着，看着小白狗，他似乎忘记所有悲伤……。不知过了多久，小白狗主人从屋里出来向小白狗喊着：林达，回家了。
小白狗看看老祁头又看看主人，摇摇尾巴，跑回家去了——
看着对面紧紧关闭的房门，老祁头长时间地站立在街道旁。
街道上又是一片寂静。老祁头拿着狗食默默走回女儿家，身后拖着长长的身影。
吃过女儿准备的午饭，老祁头忽然想到自己来这里有些日子了，还不曾仔细地看过女儿的房子。于是，他开始在这栋两层楼的宅子里转悠起来。二楼走廊墙上挂着许多杰克去中国时为他拍的照片，尤其是那张在公园为他拍的下棋照片，使他开始想念起在中国的那帮老棋友们了。他回想着，每天早上老棋友们围坐在石桌前下着棋，起着哄，那真是神仙日子。另一张照片是小娜妈妈和小娜一起跳广场舞，母女俩笑得那么开心甜蜜。老祁头摘下像框，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老伴，泪水打湿了照片，模糊了老伴的面容。他急急地用袖子擦干净照片，重新挂回到墙上。慢慢地，他走下楼梯，来到客厅，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看着听不懂的电视……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是黄昏时分。日落的美景吸引他踱到门前，打开门看着外面夕阳西下的街道上一排排整齐的房子映照在余晖中，异常美丽而安宁。隐约中传来对门家小白狗“汪汪”的叫声。他看看门前那袋狗粮，关门进屋去了－－
第二天，老祁头仍然站在客厅窗前看着窗外。听着小娜和杰克的车声远去，他不停地看着对门，好像期盼着什么－－。小白狗和主人终于从屋里出来了，老祁头赶紧开门出来。见狗主人看着他，他赶紧举起狗主人给了的狗食，狗主人点点头回屋去了。小白狗像往常一样地摇着尾巴在草坪上转着，然后抬起一条腿小便，又转了几圈，看见老祁头就跑到他身边蹲下。老祁头拿出狗食喂着小白狗。不多时小白狗主人出来叫小白狗回屋。小白狗恋恋不舍地看着老祁头跑回屋去。
老祁头看看关上的小白狗家门，转身回到自家门前躺在躺椅上看着报纸。突然，一声门响，只看见小白狗从门里跑出，看着老祁头“汪汪”叫着。但是不敢穿过马路，狗不时回头看着主人。主人站在自家门前看着这一幕，就向小白狗挥挥手。小白狗瞬间穿越马路来到了老祁头的躺椅前，一下跳上躺椅，高兴地舔着老祁头。这时的老祁头激动地一下抱住小白狗，脸紧紧地贴在狗的脸上。任凭狗舔着他的脸。老祁头激动地流下眼泪。
周末到了，小娜准备带老祁头去洛城公园、海滩和一些有名的景点转转。准备要出门时，小娜见爸爸站在窗前不动，好像等待着什么。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杰克已经准备好车了，都等着他走呢。
老祁头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没有回应。突然，他看见对门小白狗出来，就急切地说：“等我喂小白再走！”
老祁头赶紧跑出门，小娜也跟出了门。见到小白狗扑向爸爸，爸爸高兴地拿出狗粮喂着小白狗。不时地对小娜：“这狗认识我，你看她看见我多高兴。”小娜见爸爸脸上露出笑容，心里一下释然了许多。
狗吃饱了，摇摇尾巴跑回家去。跑到家门口又探出头看看老祁头。听到主人在屋里大喊：“林达，进来！”小白狗才不舍地进了屋。
老祁头看着对面的门关上了，这才朝女婿的车走去。
车向着城区开去。老祁头看着车窗外想要说什么，又咽回去。
小娜看出来，急忙问：“爸，你喜欢什么一定告诉我和杰克，啊？”
老祁头看看小娜：“去哪儿可以买中文报纸？”
小娜恍然大悟：“哦－－，杰克，我们去中国超市！”
在中国超市，老祁头看见一张张中国人的脸，他笑了，话也多了。他让小娜买了好多好多中国食品，还到中国书店买了许多最新版的报纸和杂志。看着中国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篇的报道，老祈头迫不及待地告诉杰克，是在哪儿哪儿发生的新闻。似乎忘记了杰克的汉语并不好。这时，小娜才觉得爸爸是打心眼里高兴。
老祁头的话很少。每天都在等着小白狗的出现。他会陪小白狗一起玩，对着它絮絮叨叨，这段时光成了老祁头唯一的乐趣，小白狗也开始对他有了依恋。每天跑过来，趴在他的脚下玩他的脚，围着他转圈圈。任他抚摸自己。这一人一狗，用肢体语言彼此交流着。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这天，老祁头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像往常一样目光时时越过报纸朝小白狗家看去。可是，静静的街道上没有一丝杂音。无聊间，他站了起来，试着走到街道的中央。看着空无一人街道前方，他终于迈开了来美国后一个人离开家门的第一步。
街道两旁是一栋一栋的或单层或双层形态各异的洋房，有的院子里鲜花缤纷，有的院子里水果飘香，有的院子里碧绿青翠。老祁头走走停停，欣赏着不同的庭院设计。不知不觉中他迷失了方向。当他发觉时，已经寻不到回家的路了。他焦急地徘徊在街道上：不同的街牌号、不同的花园洋房、不同的街道，却又如此的类似，一样的静，一样的空无一人。如此美丽的花园里独留下的只有他自己，心空落落地。眼见得太阳已经从东方穿过头顶向西方奔去，老祁头步履蹒跚，满心恐慌。正在这时，一辆车开过来，他急急向车招手，车停下了。一个白人青年探出头用英语问老祁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老祁头听不明白，就绕到车前向那青年说着中文，指着街道，迫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可白人青年还是听不懂。老祁头很想告诉他自己迷路找不到家了，但是多次试图用手势来说明，却让那青年更糊涂了，最后，只好摇摇头开车离去。
老祁头彻底失望了，长叹一声抱头坐在马路牙子上。静静的街道，只有老祁头小小的身躯萎缩在路边。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远远小白狗“汪汪”地叫声。他猛地站起来，饥饿和劳累导致他身体不禁颤抖了两下。他定了定神，寻声而去。可是，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这让老祁头万分焦急。
此刻，老祁头家门前，小白狗站在老祁头家门前“汪汪"地叫着。并四处张望寻找着老祁头。小白狗主人出来阻止小白狗，不让它发出吠声，小白狗却用嘴咬着主人的裤脚扯着主人向老祁头家门前移动。突然，小白狗不动了，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似乎听见了什么。它 “嗖” 地窜出去，奔向街道的远处--
太阳再次西沉，老祁头腰已经微驼，满脸的失落和茫然，孱弱的身影孤独地在街道上挪动。就在此时，小白狗拼命奔跑的身影映入老祁头的眼帘。
老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小白狗飞扑到他的脚边，老祁头才确信这是真的。他颤抖着双手抱住小白狗，脸上的皱纹顿时展开，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小白狗 “汪汪”地叫着，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向来时的方向跑去。老祁头紧紧地跟着小白狗，踏上了回家的路……
终于有一天，老祁头拉着小娜和杰克走到楼上，指着墙上那两张公园下棋的和母女跳舞的照片，告诉他们，他想家了，还有他那帮老棋友。老伴不在了，可是老伴的魂还在那个家里。他要回去守着老伴，和老伴说说话。那家写满了他和老伴的故事。
小娜虽然不舍，但还是尊重老人的意见。临走的那天，老祁头手扶着车门，眼望着小白狗的家门，几次想走上去却又禁住了脚步。小娜理解爸爸的心思，从家里拿出一张老祁头抱着小白狗的照片递给他，老祁头接过来贴在胸口，上车奔向机场。
车窗里老祁头回眸望向小白狗家大门，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一地的浓情。
当小娜和杰克带着不舍和怀恋回到家的时候，却见小白狗趴在门口等待着老祈头。望着小白狗迷惘的眼神，他俩不禁拥着对方，久久无语。
夕阳西下映红了小娜家的整条街道，主人出来叫着小白狗：林达，回家了～小白狗摇着尾巴跟着主人进了自己家门。在大西洋的对岸，老祁头开始了新的一天。
2017年6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