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清水物语(1)引子
清水物语(2)十八官
清水物语(3)换屋场
清水物语(4)庙堡堡
清水物语 (5)爷爷的亲事
清水物语(6)少福气的命
清水物语(7)老顽童
清水物语(8)吃奶的少年
清水物语(9) 风波
九、花屠户
“要是这次就这样回去了,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弟弟告诉爸爸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把种茶的事做到底。这也正合爸爸的心意,不论如何,这茶叶一定要落地。两人抛开黄家坡一众人的20多亩地商量对策,晚饭时分,小群的爸爸也来到这里,加入其中。
“之前我是不太赞同你们种茶的,在我看来还不如去打工。但现在到这个程度,既然下决心做,就把它做成。”小群的爸爸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尽管他之前不太理解爸爸和弟弟的做法,但从来也没反对,反而时时帮衬。“黄家坡的几儿子不准用地,冉家坡那边地有的是,我去给你们谈,你们多少出点租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绝对没得问题!”小群爸爸家现在虽然住黄家坡,但其实是冉家坡人,而且辈分非常高,小群二十多岁的年纪,回到冉家坡经常被四五十岁的人叫姑姑甚至姑婆。
外面冷风嗖嗖,屋里的灯光十分昏暗,四个人围着火炉商量着计划。老花屋子的木楼上时时传来唧唧的叫声和窸窸窣窣的跑动声,那是屋子里的老鼠开启了一晚上的行动。
对策渐渐清晰,放弃向老二在黄家坡承包的地,重新去冉家坡租地。老家自己的和本组邻居们的地仍然选择套种,大家乡亲邻里,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还不至于像黄家坡那样反对套种。只是这样一来,冉家坡租的地都是没有整过的地,时间上来不及。爸爸和弟弟决定把购买一台耕地机;再花钱请坝上的老孙来帮忙整地,老孙家里有耕地机,胡家坝的茶叶地有一半就是他完成的。
很快在小群爸爸的介绍下,爸爸与冉家坡签订了几十亩地的租约,耕地机也买了来,老孙的日程和价格也谈妥了。抛弃了黄家坡的地之后,一切都变得很顺利。转眼已快到腊月二十,年关将近,腊月的天气也并不好,爸爸和弟弟决定,年下暂且做到这地步,过完年,就齐齐开始动工,两人把肥料、机器和年后的安排都合计了一番,打算明天就回家过年。
“这老花的屋住不得了,有时候半夜楼上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道是老鼠闹得厉害,还是什么。”在商量好一切后,小群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老花家住这近一个月,她总觉得这屋子阴森森的,侄儿小玖也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过完年,我爸和我妈、弟弟就去浙江了,我们可以住到那边去,我爸同意。”她补充了解决办法。
“可以,我过几天给老花讲一下。”爸爸觉得,也许她对老花家阴森森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他也很担心家里人再出一个像我一样的病人
老花曾是这一带有名的屠户,人称“花屠户”。他像所有书中所描绘的屠户一样,大个头,声音洪亮,凶巴巴的。但屠户这个职业并不低下,杀猪可以收取劳务费,还能挣点猪下水,是家境殷实、天天有肉吃的代表,快过年的时节,家家户户都要杀猪过年、炕腊肉,屠户是既稀缺又受人尊敬的职业。老花也自己买活猪宰杀以后卖肉,清水这一带卖肉并不是把肉摊开来卖,而是在街边立几个木头架子,把肉割成一条条,几把挂肉的大钩子挂在木架子上卖。清水镇每月逢一、四、七赶场,都能看见老花在挂肉的摊位忙前忙后。
花屠户年轻的时候,因为有杀猪手艺,人长得精神,娶了白岩角吴家的女儿,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顺顺当当。
但顺当从来不是人生的主角。老花的儿子大万十六岁那年秋季,跟着身为拖拉机司机的朱家姑父去惊鸣县运谷子。朱家姑父常年在外奔走,象肠鸟道都十分熟悉,当天夜里带着大万去了县城东北角的暗门子见世面。后来发生的事情,人们总是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只知道当年冬天开始,大万就一病不起,瘦成皮包骨,大家都知道他得了“肺结核”。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不治身亡。坊间传言大万其实死于"花柳病",老花家从此和朱家姑父家交恶,亲兄妹两家十几年不相往来。
英年早逝的人遗体不能放在室内。盖棺前,人们就在现在小偏房所在空地上支了一扇门板,把大万的遗体摆在上面,盖了一床薄被。当时我和弟弟都还只是几岁的小孩子,只依稀记得被子底下伸出的瘦成芦柴棒的脚踝和光脚,和路过的人们的唏嘘。
儿子死后,老花两口悲痛不已。老花专程去拦木墩请来了著名的八字先生聂瞎子和黄家坡阴阳先生许先龙,来家里做法驱邪,按照算出的结果,他把整个屋子的朝向往东转了十几度以求破灾,至于加盖小偏房,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老花的老婆吴光云平日里言语不多,作为那个年代的初中生,算是半个文化人,是村子里少有的被人直呼其名而不是姓氏加排行的称呼。她因儿子的去世悲伤成疾,常年体弱多病,很多年来,人们从老花门前那条路走过,都能闻见浓浓的药味儿。年轻人去世,家里常年有病人,这让全村的大人小孩都不自觉的躲避。尽管老花的女儿二丫头性格爽朗,尽管他们家买了全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但他家的人气一直都很低迷。
大万去世的情景弟弟已经不记得,但他自从听小群说了阴森的感受之后,想起小时候老花敞着嗓子呵斥偷橘子的小孩的情形,想起爸爸妈妈以前和吴光云吵架的情形,也想起中老年的吴光云拄着拐杖在院子里颤颤巍巍喂鸡的情形……这些都让他排斥老花的屋子。
就在回惊鸣县家里过年的头天晚上,爸爸接到了老花的电话,大意是问爸爸他们明年是否还在他屋子里住,因为有个养蜂人想要以300元一个月的价格租住他的房子。“不管怎样,年前这段时间,我都不收钱了。”老花最后还跟爸爸这样说道。爸爸听到老花这种明里施舍、暗里要租的话,感觉到一种浓浓的愤怒感和挫败感。
“正要和您儿讲了,我们,明年不打算住了,准备住在我亲家那边去。”祝你在养蜂人头上赚一座金山!这是爸爸没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