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二二九)

早上,读到你的留言:周哥,希望在你心里,不要觉得我是一个不懂事理的人。回你一个笑脸:不会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想了一会,追加:每个人首要的是,活出自己的精彩。你笑了,周围的人会跟你一起笑。接着默想到:真爱你的人,会因你的笑而笑,因你的哭而哭。

出门,到了山下,你和我一起走一程,大概十分钟出头,到了一个平台,这儿是你常来的地方。面对着阳光射来的方向,你站在那里开始做操,我靠在栏杆上,一面看着你,一面和你聊。问:先前,我见有人分享,是站在大树的边上,隔空做合抱的动作,据说那是为了采气?

你说是。你这会在做的也是采气。可以理解,阳光是生命的能量之源,站在能够被阳光照射到的位置,运动一下,对于你的身体内部的血气循环,应该是好的。又问:有人说晒背比较好?你说是,任脉在前,督脉在后,晒背是好的。你说再过一会,你就要脱了上衣晒会背的。

在你进入晒背的环节之前,你把我打发走了:你去爬山吧,回头联系。好,我沿着上山的大路,勾头看着路面往上走去。有时会抬头看下山峰在的地方,看上去有很远。沿途有很多人在走,人流中有很多的小孩。走着,感觉还没兴奋起来,感觉还有些疲乏,虽然没太觉到累。

上山的人流中有一家四口,妈妈穿着红衣,爸爸推着小车,车上是前面坐了弟弟、后面站了姐姐,两个小的也穿红衣,爸爸穿着灰衣。妈妈手里拿了一包打开的辣条,爸爸把头偏过去、张开着嘴巴,一根辣条送进了嘴巴。妈妈在吃着辣条,弟弟也在吃着,唯独姐姐空着嘴巴。

她先有说:我是公主,不能吃辣条的,辣条辣。过了有一阵,她又有说:给我一点辣条吧,不要多了。妈妈听了在笑她,爸爸躬着身子,在用力地推着姐弟两个往山上走。和有说有笑的这一家,悄悄说声再见,加快了步伐往前去。迎面过来一个女孩,一手拿玩具一手拿手机。

她边走边在通话,那头是妈妈急促的声音在吩咐着:等下看着你爸爸了,把电话给他。这头她四平八稳地在解释着,她如何跟爸爸和哥哥走散了。不知道这会她爸爸和哥哥会在哪,看她那幅沉着的面容,猜她很熟这路,也许就住在山下的。看她那个头,猜她年龄跟周周相近。

往上走,听到了音乐声响。路边有一位男子脱了上衣,在蹲下、立定跳出、站起地往前,阳光从山头斜照过来,洒在他的身上,很美的色调:他的皮肤是长久被太阳晒过之后的那种有些深、然算不上黝黑的那种,他身上有一层汗水和挂着的汗滴,从他身边过:在练蛤蟆功啊。

他闻声,把头稍稍地向左扭过来,整个的面容朝向我,脸上一笑。我那时脸上应该也是笑着的。快速地从他身边走过,心想着:那一身肌肉凹凸的上躯,看上去很是健硕,也不知道他长年累月地,这样练了有多久。后来遇到个迎面走来光着上身的,肌肉鼓多了,一颠一颠的。

后者没有前者的那种美。往上走,有一队人,撇开大路,在爬那看上去很陡的土路。一位男子,带着一位小孩,在往上爬去。一位女子在喊爬不去了。地面上还有两个小孩连同几个大人,在仰头看着。迎面有一个小男孩,正在快速地朝这几个跑过来。看上去他是那么的兴奋。

与他插肩而过之后,没一会,听到个女子大喊一声:小心。回头看过去,那个小男孩已经摔下,正被扶起来。再过一会,小男孩哭了起来,我已经走得更远了,心想:也不知道他是摔疼了在哭?还是被摔倒吓到了在哭?前面有一个转弯,过了那个转弯没多远,见到很多的学生。

她们很多是从那土路爬上来的。从她们身边过,心想:放着大路不走,偏偏要走小路,为什么?因为走小路有趣。走大路只有走的动作,简单、平常。走小路得手脚并用,复杂、刺激。以前,自己也有过选择从小路爬的;可以想见,以后,周周若来,也会特意选择爬小路的。

往上走着,不知是在哪个地方开始,和两个并肩走着的同步地走在了一起。那是一位男子,年龄如我,和一位大女孩,年龄在二十左右。两个在边走边聊着,那男子在说着,像是老师在向学生讲授,像是和尚在给受众讲经。他的语速有些快,他的语调抑扬顿挫,讲得条理分明。

他讲的那些吸引了我,让我接下来一直有意地保持着与他们同步,偶尔在前

、大多在后,为的是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他讲到了:人是神和动物相结合的个体,神的方面多一些,就显得有灵性,动物的方面多一些,就显得愚昧。跟在后面听到时,不禁觉到好。跟着继续收听。

她有说到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些人先前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什么基金,结果全部亏光了。他接着这个说到:这个其实挺好,花小的代价获得一个教训,省得以后花大的代价去获得这个教训。她就开了这么一次口,接下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地讲,那情形似他想把一切所知讲给她听。

猜他是爸爸、她是女儿,或者,他是老师、她是学生。他讲到了:我,是个很不确定的概念,有的人的我是指身体,这个一百多斤的身体;有的人的我是指天下、国家。他讲到了:睡一觉就像死,早上醒过来就像生,如果一觉醒来什么也想不起来,会很可怕,所以要有所记。

他讲到了:不同的维度,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到了高的维度,低维度上所看到的,就会忘了,那不能老记住,所以要有所忘。他讲到了:比如在这山里,你如果看不清,只管走,你就会在这山里团团转,走不出去;你如果光看不走,也是没用的,你去不到你想要去的地方。

就这样,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往上快速地走着,他在不停地说,她在边上听着,我在后面收听着。再没有抬头去看那山顶还有多远,一个亭子已经赫然显现在了眼前,我的上山路程已经走到接近结束。他们在自动售卖机前停下,她操作了屏幕,显出一个二维码,他掏出手机。

他问扫哪一个,她给他指了一下。两个人买了水,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我去到边上的平台上,找个石凳坐下。我让阳光照着我的背,这样是为了我可以隐约地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她。没见到他的身形,时不时地能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他的说话声音。坐在那,就像是坐在庙里。

他那声音,像传到耳朵中来的、不知从哪个禅房里发出的诵经的声音。就这么坐在那里,同时扫视着路边的行人。有一家四口,两夫妻带着两个小女孩,是我先前有从他们身边超过的,来到了眼前。爸爸和妹妹在前头,妈妈和姐姐在后头,妹妹把空了的水瓶扔进路边垃圾桶。

做出要去抓爸爸的动作,爸爸说一声:你又来劲了,是吧?就往前跑去,妹妹在后面追着,爸爸始终保持着既不离更远、也不让抓住的间距,两个人在嬉笑着。走在后面的姐姐和妈妈,被他们两个带着,也很快地跟了上去。很融洽的一幅画面,头顶上有一朵一朵像瓦片的云。

他们两个起身了,已经走出去几步了,我站了起来,跟在后面,这时落后他们已经有几十米远,快速地赶了上去,又进入到可以收听的距离范围。在一个地方,她把手中的瓶子递给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取出手机来,她注意到了那瓦片的云,说要拍一个,发给她的同学看看。

然后听到了她说同学在上班的,听到了他附和她说在上班时间里当然是很紧张的。凭这只言片语,我猜她还没有上班,她在念大学,更可能是研究生。在某个地方,我走到了他们两个的前头去了。

我看到了他们两个的带着笑的面容很有些相似,我能够肯定他们是父女。显然,这不同于刚才停下来休息之前,他留给自己的严肃的模样。他们说着什么,直到他说了一声:一切有为法。他这么说出时,停在路上,向右扭过脸去,看着她这时向左扭过来的脸,她也停在路上。

他有说:现在重要,过去也重要,未来更重要。我记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说的,在那句“一切有为法”之前还是之后;我记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脸上有笑的,在那句“一切有为法”之前之时还是之后;我跟在后面,走过了那个岔路口,放过那个在那我就该下山去的路口。

来到了好汉坡下面的广场,他们分开了,她走下面的廊道,他走台阶上去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估摸着她在前头会拐上来与他汇合,选择了跟着他走。广场上的画面让自己分了神,先看着他往洗手间去的,我自己也要上洗手间。等我出来,回到广场上,走到最北的栏杆处。

往远处看了一看,再回头来找他的身形。五分钟过去了,没有见着。太阳正处在我的头顶,时间是午间十二点,看着那广场,我寻思着先前就在他们分开的那会,我和他们散开了,这样的再见方式,真是出乎意料。转念一想,这样其实挺好,应了那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背靠着栏杆,正在想先前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呢,这会走到哪去了?目光投向广场,这一家四口就在这时刚刚来到。觉到一种神奇。妈妈站在中间,姐姐在左手,妹妹在右手,三个人拢在一起,面对着爸爸的屏幕,三个人做出各种各样的姿态,爸爸躬身在对面给她们拍了又拍。

他们几个往好汉坡上去了,目送着他们离去。什么时候,自己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她应该会从那里上到广场上来的方向。咦,她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走进广场。我忍不住为自己庆幸,先前我对自己说待到十二点整离开的,结果我待多了十分钟,不是在等她,她却意外出现了。

我在那个位置再待多了十分钟。先是尽可能追寻着她的身形,然后不是在这就是在那,把她给弄丢了。然后她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见到她朝洗手间去。然后半天没见她从那个方向出来。然后在将目光抬高一些的时候,在一队正要踏上好汉坡的台阶的人当中,似看见了她。

只是那么一晃,在认出她的那一霎那,她已不见了。背靠着栏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的那个方向,心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究竟?会不会他先就往上走了,她有意延搁这么十几分钟,回头他们两个在山顶汇合?笑一笑自己:就这样吧,总有说再见的时候。应当留有余地。

如是,自己起步往回走。迎面遇到那一家四口:那个穿红衣的妈妈手指着山顶,那个穿灰衣推着小车的爸爸躬着身子,在看向她指的方向,那个小男孩坐在车里,那个小女孩站在车里,两个都没有出声。在抬头看见他们之前,我见到一树白花,我将随风飘下的一片花瓣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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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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