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竹床上,望着头顶的横梁,上面还飘着刚盖好房上梁时贴的几张红绿纸,距离现在也不过几年光景,四周闹哄哄的,来了很多人,她记不得是谁。
第四天了,她没有吃一口东西,每天嘴里只喘着粗气,也不说话。
眼眶瘦得凹了下去,花白的头发用一个黑色的铁丝篦子整齐地梳往脑后,嘴巴一直张着,露出两排牙齿,有一颗镶过的金牙夹杂其中。
外面的人都在讨论,四天了这老太太还没有闭眼,一定是在等什么人,于是把老太太平时喜欢的人都从各地喊回来看过了,她还是没有闭眼,每日张着嘴,喘着气。
走了几公里路来看她的姊姊,九十一岁,一双老手摩挲着另一双老手,姊姊抹着眼泪:妹子啊!你可不能走在我前面!
看着姊姊她也不说话,她想起的是老爹一个人拉扯姊妹三个长大,等到自己嫁了人,又生了七个儿女,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子孙满堂......你看!来了这么多人,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姊姊说了好多的话,她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最后,姊姊走了,她也没有说话。
厨房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正午的太阳照得门前的水泥地刺眼的亮,屋里闷得没有一丝风,这时闯进来一个小男孩,冲她喊了声:“老太太!”
“哎!”她应了一声:“乖乖,你来啦!”
她闻到蔷薇花的香气,她眼前浮现的是自己老屋子门前,老头子生前为她种的一大片蔷薇,洁白的,从墙根一直开到墙外,永远数不清花开了多少朵。
她突然想吃东西了,小女儿过来喂了她几口粥,她觉得舒服多了。
众人听闻老太太说话了,还吃了东西,有的高兴:老太太终于好起来了!有的说:一定是回光返照!
隔壁屋里,两个儿媳妇在争论老人的后事,按照习俗,老头老太,一家料理一个,老头当年是在大儿子家办的,已经走了三年。这次要小儿子来办这场白事,所以提早就把老太太接了来,大媳妇说:老头子上了那么多年班,钱到哪去了啊!肯定偷偷贴给哪个了!二媳妇气不过:“都贴给我了!”
“你们整天呆在这干什么?人还没死呢!等死了再来也不迟!”大孙女一阵风似地冲进二叔家的院子,指着她爸和妹大喊:“妈一个人在家,鸡跑了家里到处都是,她脚一崴一崴的在那赶,你们全跑到这里来!”
一向老实,与人无尤的二叔家的女儿,冲过去:“要骂回家去骂,这是我家,奶奶还躺在床上,你有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这下炮仗点着了火,大孙女发起疯来:“你算老几啊!我说你了吗?”
两人扭打在一起,几个姑妈一边拉架,一边一起骂大孙女:“这个小丫头,太过了!”“一点教养都没有!”
被骂的妹妹帮着她姐姐骂大家,一家人总是一家人。她爸就在那叹气。
老太太躺在那,耳朵里听得真真切切,她只想回自己的家,回自己那个开满了蔷薇花的老屋子去,那儿最清静。
刚刚争吵的一家人又坐下来,在一个桌上吃饭,不足三岁的老太太的重孙子无疑是调剂气氛的好角色,唱一首歌,读一首诗,然后他对全桌人说:“我刚刚去喊老太太了!”“她跟你说话么?”有人问。“她跟我说,乖乖,你来啦!”小男孩学着老太太的声音。大家哄然一笑。
院子里恢复平静,大家各自做着手头的事,又或者在等着将要做的事,老太太闭上眼睛,长吐一口气,张着的嘴巴,再也没有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