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罢饮(六)

(创作所需,文章涉及人物皆是化名,呼吁大家,远离酒瘾的伤害,重建美好人生)

《停杯罢饮》往期目录

1

停杯罢饮二十一天。在酒海里沉溺了二十年,突然上岸,发现世界很陌生,一切都不是程金华曾经看到的模样。

更突然的是,程金华与真实的自己,狭路相逢。

没有酒精的掩盖,程金华看到真实的自己,并不美好。程金华嫉妒,当其他姐妹比她优秀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优雅,她会郁闷自我贬低。当别人当着她面夸奖另外一个女性的时候,程金华更是无法忍受。

好像别人优秀美好程金华就灰扑扑的掉落到尘埃里;她怨恨这个世界:“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命运,怨恨自己自小就背母离父,像无根的浮萍经历风吹雨打无人关爱,我觉得这个世界亏欠我,我觉得我染上酗酒的疾病,全都拜父母亲人不爱我所赐。

我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们;我抱怨工作环境太枯燥,同事们不接纳我,讨厌一切;我长期把自己浸泡在酒精里面哭泣悲伤愤怒哀叹,一直没有长大,说话透着童声。”

经常有人对程金华说:"你的声音好年轻啊!"现在感觉,这恭维后面,映照出一个心理停滞在孩提时代的从没有长大的程金华。

对"酒鬼"这个词,程金华有了更深的理解。她的躯体被酒精浸泡着,就像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尸体,不腐烂,确保灵魂有个居所,可以在这个红尘中飘荡。只不过酒精将程金华的五脏六腑吞噬,躯体成为一具没有生命力的空壳,它几乎无法承载灵魂了。

现在社会上很多身心灵的课程,都在呼吁"爱自己"。什么是爱自己?

对于酒鬼来说,一杯在手,狂饮烂醉就是爱自己了,喝不到酒、酒喝不到数的心急难耐才是对自己的摧残。丝毫看不到自己灵魂的居所,那副皮囊变成了筛糠模样,甚至连最美妙的性爱也要靠酒精来刺激才能产生欲望。

有个酗酒的朋友电话来,说他曾经戒过酒,但是戒酒后失眠很严重,就不再戒了。程金华对他说:你来AA嗜酒者协会吧,靠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狡猾而强大的酒魔的。我们到了这把年纪,再经不起酒魔的摧残了。

说完这话的时候,程金华笑了。不知不觉中,已经浸入了AA,被潜移默化了。自己还是个新酒鬼,也开始劝人看清酒魔的真面目而向善了。

其实,那些话,更多是程金华说给曾经酗酒的自己听的。

一个AA会员告诉程金华,我们酒鬼都是有性格缺陷的人,只不过以前都埋在酒精之下,自己看不到罢了。需要在停酒后,通过开会、读书、给老会员打电话,来稳定住自己的状态,再通过十二个步骤,来完善自己。

是呀,停杯罢饮后,必会与真实的自己狭路相逢,或者说,停杯罢饮让程金华变得更真实。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艰难。

2

程金华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心理督导师柳铭,跟真实的自己狭路相逢,是特莫恐怖的事。

柳铭用心理学之完形来阐释。完型心理学也称格式塔,是心理治疗的一种。

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尽管都有一些不完美,我们仍要全然的活在每一个生命的时刻。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变得更完美,也不需要成为某种理想中的样子,我们只要变得更真实。变得真实在完形中是一个基础性的概念也是一个基础性的实践。

"变得更真实”的时候,这听起来很棒,似乎每一个人都会同意这样的说法。需要我自己先了解了我自己,并做到对自己坦诚。

程金华只有先知道了自己是谁,只有和自己连接上了,才能向他人真诚的表达自己。那么,和自己连接上是有不同层面的意思的,最重要的一个层面是要跟自己的感受连接上。当然,跟自己的想法连接也很重要。

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想法都是清楚的,对酒鬼来说,却很难。酒鬼却无法捕捉到自己的感受。

每一个酒鬼后面,都有一颗破碎的心,都有一个哭泣的灵魂。

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伤痛、创伤以及各种遭遇,学会了压抑感受、忽略感受、否认感受,覆盖感受,选择用酒精去麻痹感受。

程金华就是这样,她是敏感、成瘾体质,她不接纳自己被抛弃被送养的现实,她的幼年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与这种痛苦相比,她宁愿将自己沉溺在酒海里。

程金华的酗酒是有规律的。基本三天一循环,宿醉后早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红着眼睛问镜子中鬼一样的自己:"你还喝吗?!"再摇摇头,无力地回答:"不喝了,我好难受。"

挣扎着把自己收拾得有点人样儿,去上班。第二天体力回复了些,会对自己说:一点不喝不可能,我只喝两瓶啤酒。第三天下班的时候,就会抱回家一箱,把它们全干掉。边喝边挣扎,再喝一瓶就停止;边责怪自己没出息,怎么这么没有自控力。越喝就越伤感,哭得全世界就我最悲催,都是些不理解我不爱我的白眼狼。

停杯罢饮后,这个规律还在。一到下班的那个时间,就纠结,想喝酒的欲望超级强烈,一个声音在深情的呼唤:"只喝一瓶,就一瓶,难道你今生今世再也不喝酒了吗?啧啧,那多遗憾!!"

程金华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仿佛舔到了冰镇啤酒残留在上面的香味,太他妈的诱惑了,她心中火烧火燎的。

复饮,什么概念?喝一滴也算复饮吗?喝一瓶算复饮吗?在我的概念里,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喝死,就不算复饮!

程金华打电话给海风,探讨这个问题,告诉他自己很焦灼,特别特别舍不得跟酒告别,一想到从此滴酒不沾,就委屈就想哭,想念那种冰啤轻吻的感觉,想念白酒一口闷下它从喉头燃烧到胃的火辣辣,想念夜色阑珊月光如水的窗前,红酒与自己相陪伴的缠绵,她真的很想念,想念到一个人,流泪。

海风笑的很是爽朗,他说:"你是个很诗情画意的酒鬼,我能感觉到,你的酒皇帝在召唤你。千万别想信自己的脑子,你现在没有辨别的能力,它能用假意识骗你一辈子。"

哈,这个比喻蛮贴切。酒皇帝,皇帝有召,臣妾理应遵旨,复饮之?

程金华心中得小诗一首,献给我那风流倜傥的酒帝,电话里读给海风听:

"夜色阑珊入梦乡,酒帝倜傥遥相望。 红白黄黑传玉旨,速来复饮勿彷徨。"

程金华心中颇为自己有些小才情而自豪。以前从不肯停杯罢饮,常拿李清照自比。即使入了心理学的圈子,也会自比美国精神分析的女酒鬼前辈霍妮,酗酒怎么啦,不耽误研究心理做个案,不是吗?

海风笑道:"听你这么说,我更意识到酒瘾的狡猾,对人的诱惑是无处不在的,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其实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目标,就是喝酒。喝酒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只是我们酒鬼习惯于推卸责任罢了。"

程金华长叹一声,喵喵咪呀,臭海风,坏海风,要不要这么犀利,切的人神经疼。

转移话题,再问海风:"海风,你复饮后什么感觉?有那么难受吗?"

海风就没有笑了,他幽幽的叹口气:"停酒一年复饮,是从一楼往下跳;两年复饮,是从二楼往下跳。我停酒三年,就是从三楼上跳下来啊!我做了那么多AA的事儿,被别人帮,也帮助了很多人,结果复饮了,我的心情太复杂了!"

程金华接着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也许是酒精烧伤了她脑子:"复饮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干嘛要告诉会员呢?你不说,谁知道呢?"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程金华是在给自己复饮做铺垫来着,自己偷偷喝,干嘛告诉会员呢?白白让人笑话吧。

海风说:"做为AA会员,要敞开胸怀,要诚实。人是骗不了自己的。你可以骗自己喝下那第一杯酒,你可以不跟会员透漏,但是那就是一条不归路,在嗜酒路上,不是每一个离开AA的人都能再次回到AA的。我这不是危言耸听,我见了太多这样的情况了。也正因为这样,我对于自己复饮,才更难过。"

海风说的对,停杯罢饮最难过的,是自己这关。

3

AA嗜酒者协会读物《清醒的生活》一书中说:“如果你不喝第一杯酒,就不会醉。一杯太多了,但二十杯也不够。”

从一般性喝的多发展为嗜酒时,经常的醉酒严重干扰了生活和工作,于是减少饮酒次数,或试图把酒量控制在一到两杯,或从高度酒换成啤酒或葡萄酒,好让自己不要醉得太厉害。

也许可以保持一段时间滴酒不沾,然后遇到机会(一些特别庆典、个人困惑或根本没有特别的事),又会开始喝酒,开始想只喝一杯吧,由于一杯酒并未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觉得再喝一杯也是安全的。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个陷阱——当喝了两三杯,感觉不错,然后觉得再喝一两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控制不住的喝得太多,回到了原来烂醉如泥的状况。

专门研究酒依赖问题的医生告诉我们——正是第一杯酒触发了潜在的饮酒欲望,进而使我们失控。

这种重复的经历使我们得出结论:试图控制酒量计划如何不喝醉是不可能的,而避免那关键的一杯酒——“永远不端第一杯”才能使我们保持长期清醒。

程金华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无论产生怎么的念头,要做自己的主人,要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要从酒魔手中,夺回生命自主权!

程金华的思维回到了找助帮人上,她想起了如雪,曾打过多次电话,她也愿意做我的助帮人,只是她问到我:"你愿意停酒,保持滴酒不沾吗?"程金华非常含糊。

程金华依然舍不得彻底与酒告别,哪怕是口头承诺,都让她难过。

她回答的磕磕巴巴:"我愿意是愿意啊,但是我有很多场合,是避免不了哒。"

在程金华开始罗列一大堆但是的时候,如雪轻轻笑了:"我愿意做你的助帮人,什么时候你说,可以开始了,考虑清楚了,我们就开始。"

喵喵咪啊,程金华是想停杯罢饮,是想开始进入十二个步骤啊,但是但是但是。。。。。这里是一大堆的但是但是但是。。。

突然,程金华想到每天开网络会议时,主持人总会在开场时说:下面我们用三十秒的时间,来想想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在程金华给如雪罗列一大堆但是,在程金华进入AA嗜酒者协会以后,在程金华停杯罢饮的第二十天后依然问别人复饮什么感受企图给自己的复饮打埋伏的时候,她耳边响起这句,简单的开场白: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程金华,你为什么来到AA嗜酒者协会?

这句话像魔咒,携带着一股很高的能量,迅速打跑了七情八绪,将程金华拉回了刚开始决定停杯罢饮的那一刻:我不想死,我不想在醉到无意识的时候自杀,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这句话提醒程金华,无论何时,都不忘初心,决定清醒生活的初心。

这句话来自一股很高的能量,它是高于程金华自身的能量,它,就是AA嗜酒者协会会员口中的,上苍。

上苍,请赐予我安宁,接纳我不能改变的事情:请赐予我勇气,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请赐予我智慧,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

程金华心中很安宁,拿起手机,拨通如雪的电话,告诉她,没有但是了,我决定,开始十二个步骤。

4

程金华更喜欢把酒鬼称呼为酒神。接触了AA会员之后,他们称自己为酒鬼,一群不喝酒的酒鬼,一群在停杯罢饮的路上,团结自助的酒鬼,一群有志于让自己的生命更加美好的酒鬼,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也称呼自己,为"酒神"。

“醉生梦死”,多形容一些躲在“酒”后面,不敢面对现实生活,挣扎在“生死”边沿上人的心理状况。

具体到每个“酒神”,又有他们各自的“梦”……;

称他们为“酒神”,是因为他们通过“酒”改变了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赋予自己有别于常人的“神运”……;

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但在当下瞬息万变的时代面前,又有多少“真人”能甘于此呢……;

很难说谁“醒着”,谁“醉着”……;

敬请关注:停杯罢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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