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县城的冬末,在小河温润的泥土上流着,一片不青不黄的叶子飘落在董季的雪色长裙上。
董季捡起那片叶子,风从对面矮小的山岗吹来,拨动着短发和衣领。
我们在一起2年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要来这个地方,躺在树影草地上,看山色天光,从初生的黄昏到夕阳的退场。
用董季的话来说,就是告别旧的生活,让星空指引我们未来的道路。
她喜欢这里的风景,我喜欢她。
每一次她都要先洗完澡 ,有点像个虔诚的佛教徒,且要穿上最舒服的衣裳,戴最爱的发饰。
可能还是要和最爱的人。
董季把叶子置于一边的草地上。
她看着我,第三次发出叹息,从她朱红的唇,瓷白的牙。
我不清楚我是不是她最爱的人。
一觉睡醒,就是1月的第一天。
同学老陈说,你还是上个月那个样子。
上个月,我是什么样子?早上是5点的闹钟,提着单肩包,手五分钟就麻了,在教室坐好,从包里拿出真题模拟题押题,坐5个小时,翻着英语3000词在饭堂排队。
我是上个月的样子吗?确实还是,我朝着老陈苦笑一声,因为我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
“我还是没能及格吗?”我说。
“和上个月一样”老陈努了下嘴,“加油吧,我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第一的,你努力一点就行。”
并非感同身受的人,往往不能给出正确的建议。
老陈走了,我看见董季靠在窗边。
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过膝盖的百褶裙,日系的校园短衫,眼瞳里好像没有东西。
“这个给你”她说,手里拿着我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花光了我攒下的全部零花钱,也不过是价值130块的牌子稍微好一点的巧克力。
她第四次留下叹息,之后就离开了。
小城里,末冬的风蚀走了她心里残余的最后一点点温度。
从黄昏的公园里穿过,从满是坑洼的水泥公路上走过,我艰难地推开木门,拍散粘在衣服上的尘。
“哥哥回来了,快快快,指给哥哥看看。”妈在准备着饭菜,声音从厨房破墙而出。
“要看他自己找吧。”弟弟开着电视,脚搭在茶几上,手捧着大包薯片嘴咔叽咔叽地嚼。
“弟弟,你又考进前十了是吗。”
“没那么简单哦,没那么简单~”
我才看到,家里已经把一张奖状给裱起来了,一张,市级作文竞赛特等奖的奖状。
电视里,红楼梦正在播出,宝玉正问黛玉,可有玉没有,黛玉暗忖,因他有玉,所以才问我的,便答道,我没有玉。
“哥哥快帮忙把菜端出去。”
“知道了。”我把一本陈旧的写满诗歌本子塞在故书堆里,立马帮忙去。
每一天,宇宙的每个角落,都在悄悄发生一些闻所未闻却足以轰动我们敏感又脆弱的神经的事。
比如,这个月色如水般温柔的夜晚,老陈成功地向张佳表白,他们拥抱在一起,眼泪激动又甜蜜地沁出,在只有几点灯光的操场上,张佳踢踏着双腿,裙摆像风中的精灵,跟随着草木的律动而起舞。
这让我记起了,在那片轻轻淡淡的白云的荫照下,董季也曾那样氤氲地起舞,而今别离。
没有人想在星空下像个孩子一样哭泣,那来自远方的风的呜咽,竟把我领入无边的落寞之中。
皎洁的月光在这一刻全都打在老陈的身边,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明亮的双眸淌下了感动的泪水,他说,风历经万里去寻找山河,我跋涉一生来见你一面。所有人都记住了,他对爱情超凡脱俗的执着。
我感觉到眼睛下面有一点水,便用衣袖把它抹去,也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月光,让我看到了满袖的狼狈。
冬天释放着她最后的破坏力,在这个冬末,让已经成型的冰激凌降温,融化,面目全非。冬天,雪白的衣下终究还是一颗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