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儿从相国寺回来,整个人都看起来呆呆的,独自坐在廊下发呆,不时还笑出声来;晚饭时,她也是心不在焉,只吃了几口就告退回房中了。问起朱泽之,他也只说不知有何事;问她身边的兰禾,兰禾也不解。若水同她母亲说,该不是去了后山,遇到寺里不洁净的东西,赵夫人骂她乱说话,佛门圣地,休要口不择言。
若水越想越奇怪,她是心中藏不住事的性子。至晚间,见泠儿一人在房中发呆,就进了她房中要问个究竟。
若水进门坐在她对面多时,泠儿才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姐姐,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吓死人了”
“我进来多时了,是你出神没看见我,在想什么呢?回来就坐着发呆,晚饭也没好好吃”若水质问;
泠儿忽才觉得今日在家中失礼,教人看出了破绽,不觉有些悔意,怪自己太过冒失,可嘴上还是说着:“没有想什么是?”
见她不说,若水想了法子,“我今儿个是奉母之命来审你的,你休要瞒我”,想她最听母亲的话,拿母亲来唬唬她。
泠儿一听是姑母要审,自觉心虚,不免神情有些慌张,怕他三哥哥看见,或是兰禾看见向主母告禀,这事虽不是她有意为之,但总归有失礼数:“姑母,姑母,为何要审我?”
若水继续问道:“你今日在相国寺可遇到什么事,三哥哥都告诉我了,你还不老实交代?”
“我并没有做什么”泠儿急着辩解,一想三哥哥都如实说了,那....她又转念一想,遇到端王时三哥哥已经先行去了高崎府,他那时不可能在看见;若是兰禾撞见还有可能,三哥哥是断然不能动,心中不免悔恨,反应过激倒教她姐姐看出破绽。
若水一看她这神情,果然是有事,一见她这副模样,她自幼在家中就受嫡母惊吓,胆子最小,不好太过吓着她;若水噗嗤一笑。
泠儿见状,就知是她姐姐故意要吓她,气的扭头就到了里屋,背对着坐着,不再理若水。
若水自觉理亏,见她真的生气,只好跟上去哄她:“好泠儿,好泠儿.......”
泠儿不理她,气鼓鼓的坐在床上不说话,任凭若水怎样央求,就是不肯转过头去看她。
“你还气我,我都没怪你遇到事不同我说”,若水见哄她无用,只得拿话激她,“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是什么事都同我讲的,想是如今大了,就不拿我当姐姐了。”
泠儿见若水如此说,也不好再生气,况且这又是在赵家,她是客居于此;又回想今日诸多事,的确自己太过外露,内心不觉懊悔不已,她也深知若水是不探究竟定不会饶过她,只好去哄若水。“姐姐,我都没怪你拿姑母幌我,你倒还生起气来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那你告诉我,你可说在相国寺可是真遇到什么人?”若水见她示弱,忙转守为攻。
“不曾遇见什么人?只是幼时去过,如今再去心中感慨良多罢了”泠儿还是不肯说;
若水见她还是不愿告诉她,继续激将,“没想到你同我竟这样生分了”,扭过头自己生气来;
泠儿看她如此想不说是不行了,若她再去问兰禾,那兰禾是她家的丫头,定是不会向着自己的,若她将自己独自去后山之事说于姑母,说不定还会被骂一通,只好告诉她:“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姑母”
若水心中暗喜:“你就这样不放心于我么?”
泠儿只得将她在相国寺看到端王一行去祭拜之事说了一遍,只说远远在寺院看到端王,回想起幼时曾在府中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见,心中不免感伤,思绪良多,隐去了私下撞见端王一事。
若水有了六七分信,外祖做翰林时曾为经筵讲官,在内廷曾为皇室子孙做过几日业师。外祖生日时,端王彼时还是遂宁郡王,代太子亲到朱府谒师拜礼,泠儿见过她也是自然,那是朱家最为荣耀,翰林编修,天子帝师,是何等的尊贵,连她这个外孙女都受到礼遇,何况泠儿。
若水不禁感叹:“如今物是人非,东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豪门贵族”;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泠儿必定不会为见了端王就生了许多异样,定是还有什么事,接着又问:“只是远远见了端王?”
泠儿道:今日见端王进谒,并不清寺,还免了众人跪拜之礼,心中不免感怀”
若水道:“这倒不是什么奇事,你若久在京中就知了,端王最没架子。去年去王执事府上拜见王老太君,还亲见端王来讨教书法”
泠儿欢喜的问:“姐姐还能亲见到端王?”
若水回:“只是远远见他,端王同他叔叔徐王赵颢皆醉心绘画,好书,若是你有好书好画,你也能见到他”
泠儿见若水拿他打趣,“姐姐~存心寻我开心”
若水见泠儿,心中已然明白大半,原来泠儿心中爱慕端王,这京中谁家有女儿的人家不爱慕皇家:“端王年少,又富有盛名,京中爱慕端王之才的人比比皆是。那些门户人家都将女孩儿送入学堂读书,你以为是为了女儿读书识礼?”
泠儿不解,问:“不是读书识礼,那是为何?”
若水答:“都是为了女儿博个贤名,能结贵戚,攀附皇家;这东京城里想着结交端王、穆王、燕王、宪王、越王的人家可不只成百上千;若是不能入王府,什么镇国公、理国公、永定候,再不济做个小官之妻。”这些话是凌洛初同她讲的,她二人闲话,若水感念京中女子慕学成风,洛初告诉她为何京中女子慕学。
泠儿盯着若水,满脸疑惑,见泠儿同她当日一样,便继续回答:“我朝选妃并不在意家世,更重贤德,若是有贤德,平民女子也能入宫,皇帝的生母就是平民女,正得圣宠的王婕妤也是平民女,他父亲还是个茶商呢;故而家中凡是有女儿的人家都让女儿读书,万一选入宫中,就光耀门楣了。我看祁婉姐姐估计正琢磨着要嫁给哪个王公贵戚呢”!她与祁婉不睦,但这般幸灾乐祸只在心里有过,如此这般让泠儿看见,忙自觉失言,止言不语。
泠儿问:“姐姐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定不会是姑母告诉你的”
若水自觉言语有失,“今日是我审你,怎变得你来审我来”
泠儿笑:“姐姐的及笄礼一过,姑丈就该为姐姐寻亲了,说不定端王、穆王、燕王,任随姐姐来挑”,说完伏在床上大笑不止;
若水见被她这般打趣:“魔障了,魔障了,小泠儿定是在相国寺遇到鬼了,说起话来竟一点都不像平日的泠儿了”,一面用手去咯吱她,泠儿经不得若水这般,连连求饶,“姐姐饶了泠儿,泠儿再也不敢了”
正此时,兰禾端着水来与泠儿洗漱,知书也来寻若水回去安寝,二人也就丢开了手,各自安歇了。
泠儿卧在榻上辗转反侧,浮想联翩,难以入眠,她先是想着今日在后山撞见端王之事,端王之仪容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他还替自己捡起丝帕,还亲将丝帕递还到她手上。幼时在家中端王给祖父拜寿,那时他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人,只远远的看过一个孩童的影子,并不真切。如今他竟就在自己眼前,仅一尺之隔,还对着自己轻笑。
此前在晋州,她以为像三哥哥那样的就算得上仪表不凡了 ;到了东京才觉,若冲哥哥这样的翩翩公子才能算得上是俊朗清逸、品貌非凡;或者像祁钰那样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端王之姿与他们皆不同,是一种说不出的高贵气度,雍容华贵,她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龙章凤姿、土木形骸,天质自然,用来赞誉嵇康尚可,可用在端王身上确是有过之无不及,说是天人也不为过了。
自祖父贬谪回乡,父亲不被复用就再也不见京中诸景,晋州之人比起京都真是草木形骸了,不觉心中感伤这几年的遭遇。
又转念一想,既然皇家选妃不重门第,如今祖父已免了敕令,还追封太傅衔,那她也不算是身份低微了。虽不是朱家嫡女,但也是出身名门,好过商贾之女。连商贾女都能做得了皇后,那她想入王府也并不是痴人说梦。
凭自己的姿容和才华,定不能嫁于晋州知军的那个傻儿子;遭嫡母白眼这么多年,天天被打骂的日子过的够够的,周姨娘说的对,若想不再受苦,定要做人上人。既是名门之后,怎能安心在那弹丸之地委屈了自己。
若父亲还在朝中为官,定不会若水这般没有志气,不懂攀交。祁婉倒是个聪明的,只是她姿色和才气平平,她父亲又是武家出身。
好在如今回了京城,还与端王有一面之缘,那就可以好好盘算后路。这第一件事便是要让若水和祁娴交好,祁娴善于结交名门贵女,可以借着她之力让自己在京中露脸,至于后事可慢慢谋划。
这十几年的诸多事在泠儿脑中回荡,从京城到晋州,从众星捧月到遭人受人冷眼,祖父、父亲、涂氏、周姨娘、大哥哥、大嫂嫂、三哥哥...... 她从未如此的坚定过一件事,要入端王府,做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