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忍不住笑,羡慕地把视线转向这位年轻的妈妈。她埋着头,一只手举着手机,手机离脸部一尺远的样子,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拇指停在手机上方,另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她没察觉我的视线。她没看见孩子的眼神。她与这无与伦比的幸福错身而过。
世界在此时出现两个时空,孩子在这个时空,而她在另一个时空。我看到,在这两个时空里,孩子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变成用粉红绒布剪出的花朵,生硬地贴在脸蛋上。眼睛变成两颗圆圆的玻璃球,那么亮,那么冷。橘色的、果绿色的衣服慢慢膨胀,孩子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布偶,他机械地一步步地朝另一个方向走着,渐行渐远。而年轻妈妈正快速地老去,红颜化作白发,茫然自顾。
两个时空继续延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冲进屋子,血从指头流下来。她神色惶急、惊恐,嘴巴蠕动着。我听不见她说话,却能看见一滴圆溜溜的血涌出、然后滚落在地的全过程。血缓缓地溅在地上,在那个 时空里,开出了一朵鲜妍的花。而另一个时空里热闹非凡,妈妈坐在麻将桌前,嘴巴同样蠕动着。她耐心地等待着上首丢出一张牌,心中盘算着是“碰”还是“吃”。
我同样听不到她说话,却仿如开了天眼,眼睛透过那张平静的面孔,心思清晰可见。我看到了女孩闷闷地退出屋子,也看到了血液如何冷却和凝固,心之门怎样关闭。我还看到时光那端,女孩变成一位美丽少女,十四、五岁,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一个同样青涩的男孩圈着她,他俩都没有言语,只有指间的两根烟卷明灭,直到夕阳一点一点坠入山间。而年轻的妈妈正快速地老去,红颜化作白发,茫然自顾。
两个时空继续延续。凌乱的书桌,摊开的课本,某某牌学习机,演草纸上划着横一道竖一道,一团口水慢慢洇开。我看见孩子伏在手臂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有男中音从学习机里传出来,醇厚,抑扬顿挫:“卿是古代对人的敬称,如燕人称呼荆轲为荆卿;竖子是对人的蔑称,除此之外还有童仆和小孩的意思……”
另一个时空,杯盘狼藉的宴席,觥筹交错。那个男人大着舌头,指着电视机说着什么,油光光满脸兴奋。我看到,电视机播放着“有了某某学习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画面一晃,又变成洗发水广告。而那个男人正快速地老去,脑袋不住地颤动着,他呆呆地望着墙上的全家福。一名美丽的女子陪伴身边,肌肤柔嫩,眼睛又黑又亮。每一次眼球转动,仿佛一缕电流自空中扫过。电视里响起温柔的话语:“爸爸妈妈,有了某某牌机器人,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