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明举起手示意想发言,他站起来冲大家憨厚地笑了笑:
既然会上说什么都行,会下说什么都不行,那我就问一个问题。
公司借钱给农户添置生产设备,咱知道这是为咱好,咱也打心眼里感激。
可农村是啥条件,城市是啥条件?咱哪能跟城里人比,要是将来产品卖不出去,农户借的钱可咋还呀?这不是越扶越贫了?就算赖账,公司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呀。
丁元英:
只要农户挣不到钱,就没有能力还钱,这是硬道理。
公司既然选择借钱给农户,当然也就选择承担这种风险。
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的股东,现在还有机会退出。
叶晓明站起来问道:丁哥,我冒昧地问一句,那股东的前途在哪儿呢?
丁元英:仅就这个公司而言,你们的前途就在这,就在王庙村。
周国正的媳妇在一边捂着嘴笑起来,立刻招来了众人们的目光。
周国正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低声训斥:这是开会,你干啥呢。
周国正媳妇索性也不捂嘴了,笑着说:我知道这是开会,可就是憋不住想笑,你说,咱这穷村,自己还不知道前途在哪呢,咋还叫城里人来这里找前途?
一直没吭声的李铁军也开口了:就是,咱王庙村有啥呀?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丁元英的身上,汇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人们的心理已经不在局限于寻找答案,更是在寻找信心和希望。
周国正媳妇:你说咱这穷村,自己还不知道前途在哪呢,咋还叫人家城里人来咱这找前途?
李铁军:就是,咱王庙村有啥呀?
丁元英:王庙村家家有房子,有院子,有剩余劳动力。咱们把转变观念这些不容易摸到的词都放到一边,一竿子到底。
就差一样东西了,而公司之所以敢下决心,也是因为相信王庙村有这样东西。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啥东西?
丁元英:不怕吃苦受累。
吴志明不以为然地说:这叫啥?咱庄稼人要是怕吃苦受累,不早就饿死了?城里那些脏活累活,哪一样不是咱农村人干的?
我们常听见许多关于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笑话。
照这些笑话所说,不但城里人比乡下人知识高、享受好,就算是城里狗,也要比乡下狗知识高、享受好。
所以造成以上差异,当然是城里人比乡下人有钱。
但城里人比乡下人多出来的钱,又是从哪来的?
我们可以说,是从乡下人的身上盘剥而来。
旧日所说“盘剥”,即今日所说“剥削”。名词稍有不同,但其中的“剥”字,含义是同一的。
广西人有使用鱼鹰捕鱼的,他们用一铁环,套在鱼鹰的脖子上。
鱼鹰每次入水,都能吞入很多鱼,但为环所限,鱼进不到肚子,而是卡在脖子处。
鱼鹰出水时,渔民用手将鱼从脖子挤出,再用其中少量的鱼喂给鱼鹰。
比如得鱼十两,拿二两喂鱼,
剩余的八两,对渔民来说便是利润,对鱼鹰来说则是盘剥。
而城里人对乡下人的盘剥,与此类似,只是手段不同而已。比如放贷收息、放地收租,等等。
这些利息、地租,就像渔民从鱼鹰脖子里挤出来的那八两鱼,
有了这些利润,城里人自然可以吃好、穿好,接受好的教育,然后再对乡下人说:从人种学上来讲,我们本来就是高你们一等的人。
乡下人也因为自己事实上身体的矮小瘦弱、知识的孤陋寡闻,而自惭形愧,感慨自己命不好。
乡下可以说是城里的殖民地。
例如,有一大地主住在城里,他在乡下有很多庄子,每个庄子都任命一个管事的,以管理乡下的佃户,并定期收租。
就像印度曾经是英国的庄子,驻印总督便是庄子里的管事的,并定期向印度人征收上文所说的那“八两鱼”。
中国自周秦以来,对于周边的其他民族(以前称之为夷狄),向来是处于城里人地位的。
但到了清末,中国人遇见了一个空前的大变局,
本来是城里人的中国人,突然变成了乡下人了。
这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一个空前的挫折,甚至耻辱。
有很多人去逛纽约、伦敦、巴黎,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返回祖国故里之后,只看到了“愚”、“贫”、“弱”几个大字。
从事实上讲,这当然是对的。
可如果真以为
美、英、法国人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人家命好,出生便是是美、英、法国人,
中国人之所以没钱,是因为自己命不好,
那便与刘姥姥无异了。
因为照刘姥姥的看法,
贾母凤姐,生来便是聪明能干的,人家天生就应该享福,
自己和板儿,重来便愚钝拙笨,天生就应该受罪,
甚至于,贾府的鸡下的蛋,都比自家鸡下的蛋要精致小巧。
但刘姥姥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
为何完全错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