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端坐在椅子上，面对摆放在窗边的桌子。

屋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从窗户边缘照射进来的路灯光。一束斜长的路灯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玻璃，在已经有多处掉漆的旧桌子上投射出一道同样斜长的亮光。

装在木制相框里的三张照片在桌子靠近墙的一侧排成一排。左侧的照片，是一张已经有一定年份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三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左边的男孩和中间的男孩的个头稍微高一点，身上穿着同一款式和汗衫和短裤。只不过，中间的男孩脸上浮现出几分带着得意的痞气。右侧的照片上则是三个男孩稍微长大一点的样子。三个人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松松垮垮的蓝色校服，在一面雪白的墙壁前方站成一排。中间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则是已经长大的王克、赵晖和李雄。三个人顶着三个五颜六色的爆炸头，手里各举着一瓶啤酒和一根用铁签子串起来的肉串，面对镜头，放肆地哈哈大笑。

但赵晖的目光没有落在这三张照片上，而是落在被路灯投射进来的亮光照亮的两个方形盒子上。那是他的两个盛放卡牌的卡盒。其中一个盒子是硬纸做的，好几处边角都已经磨得发白，其中一面上还隐约能够看到用针或者圆规之类尖利的东西刻出来的“柠檬兔”三个字。另外一个盒子则是塑料制成的，顶端还贴着一个便利贴。便利贴的表面同样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柠檬兔”三个字。

他独自一人坐在阴暗而又空荡荡的卧室里，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咚！咚！咚！”

不知道经过多久，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如同擂鼓一般的三声捶打响彻整套空荡荡的房子。

赵晖回过神来，轻轻地摇晃自己的脑袋，也不开灯，只是一步步地向房门走去。他知道，能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敲门的，只有一个人。

门刚刚被拉开，睡眼惺忪的李雄便顺着门缝钻进来。他一边从自己的后背上摘下双肩背包，一边把手伸向墙边的开关，打开客厅里的灯。

“你这是干什么啊？连灯也不开？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赵晖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门重新关紧，随后伸出手，摸向李雄放在茶几上方的双肩背包。背包里装得满满的，用手摸上去，像是摸在石头上一样。装在里面的，似乎是类似于石头或者砖块一样的方形物体，还足够坚硬，几乎能够看到轮廓。

“克哥让我拿回来的。他说，让我们先把这些东西在这儿放几天。还是老规矩，不能打开，不能乱动。”

李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随即从沙发边缘拖出一打包裹在塑料膜里的瓶装矿泉水。他从塑料膜的缝隙中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大口喝下两口，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放在柜子里的那些东西都没动吧？”

“没有。”

赵晖面无表情地走到茶几的另外一边，坐到李雄对面的那张沙发上，双臂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

李雄把喝掉小半瓶的矿泉水把茶几上一放，打起几分精神，睁大眼睛，看向赵晖的脸。他完全能够看出来，赵晖今天的精神状态非常不正常。

“不是……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没什么，”赵晖摇头，“我只是想打牌而已。”

李雄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一巴掌拍在沙发的扶手上，抬起另一只手揉眼睛，随即把穿着鞋的两只脚都翘到茶几上。

“拜托！你以为我不想打牌吗？你以为克哥不想打牌吗？但是，我们不得先养活自己啊？”

“我们非得做这些事来养活自己吗？”

赵晖低下头，十指紧扣，把双臂伸到脑后，用力地按自己的脖子，并活动自己的肘关节。

李雄露出有些不屑的表情，靠倒在沙发的靠背上，闭上双眼。

“这句话，克哥早就回答过我们。你应该没忘。”

“嗡……嗡……”

李雄的手机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他再次用力摇头，随即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喂，克哥？”

“你们两个都在不在？”王克的声音从一片嘈杂的音乐声中传出来。

“都在！我和他都在！”李雄强打精神，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们两个赶紧把第三批货拿出去！”王克的语气很强硬，像是一个正在下命令的指挥官，“就是装在双层红塑料袋里的那一批！十五分钟之后，会有人到你们那边去提货！你们只需要到老地方，然后把货给他！什么也不要说，更不要问！”

“好的！好的！”

李雄刚刚答应，王克便果断地把电话挂断，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赵晖抬起头，看向李雄的脸。

李雄没有详细地解释，只是坐回到沙发上，闭上眼，抬起头，指向另外一个房间的门。

“你去送吧。第三批货。双层红塑料袋里的。老地方。我已经累得不行，待会儿就去睡觉。”

赵晖没有回话，只是转过身，向另外一个房间走去。那个房间是主卧，里面的床更加宽大一些。平日里，只要他们两人在这套房子里过夜，一般都是李雄睡那张宽大的床，他睡次卧里的那张铁床。

他走到主卧靠近房门的墙边，原地蹲下，打开衣橱下方的抽屉。抽屉的上方堆放着许多件乱七八糟的半旧衣服。他把堆放在抽屉上方的衣服全部取出来，扔到床上，随即取出被安置在抽屉最下方的红色塑料袋。装在塑料袋里的，是被牛皮纸袋紧紧包住、又被一圈厚厚的胶带紧紧缠住的东西。从外表看，没有人能看出，它到底是什么。如同大块石砖一般方方正正的东西被牢牢地包裹在双层红色塑料袋里。

他用双手拎起塑料袋，提着它，走到客厅里，把它平放到茶几上。他捡起堆放在沙发一角的厚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再拎起红色塑料袋，走出房门。

赵晖走出脏兮兮的楼道，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防盗门重新关好，不让它发出一点声音。还没等他往前走，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区大门的右侧。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打开车灯，让车灯的光芒照亮黑衣人的身影。

赵晖忍不住紧张起来，差一点把自己手中的塑料袋摔到地上。他强装镇定，双手同时紧紧攥拳，右手紧紧捏住红色塑料袋的边缘，抬起脚，沿着水泥路靠近居民楼的一侧，向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仍然很快，几次眨眼之间便走到连成一排的居民楼的最外侧一张单元门之前。

难以被看清真面目的黑衣人突然抬起手，张开五指，示意赵晖不要再往前走。他伸出手，把自己头顶的帽子和脸上的口罩都重新整理一遍，再把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围巾系好，随即伸出右手食指，先指向赵晖手中的塑料袋，再指向单元门前方的地面。很明显，他要赵晖把塑料袋放在单元门前方。

赵晖僵硬地点点头，扭过头，向布满铁锈的旧防盗门看去。防盗门之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把红色塑料袋平放在距离单元门一米的地方，随即后退两步，再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直到赵晖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才俯下身，把红色塑料袋提起来。他用双手在被厚胶带牢牢封住的牛皮纸袋上抚摸一圈，确认牛皮纸袋完好无损、胶带也没有被撕开或者割开的痕迹，随即拎起塑料袋，向黑色轿车走去。

黑色轿车前方的车灯再次发出耀眼而急促的黄光，连续闪烁两下。

钻回到楼道里之后，赵晖再次轻手轻脚地把已经年久失修的防盗门关上。这一次，防盗门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将楼道里的声控灯激发。昏黄色的灯光照亮整条楼道，张贴在墙壁上的各种小广告和用不同颜色的笔乱写乱画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文字、数字先后显现出来。

“嗡——嗡——”

在这个时候，赵晖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连忙从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仍然是王克的名字和电话。

“怎么样？他们取走货没有？有没有说什么？”

接通电话之后，王克的提问便如同连珠炮一般传入赵晖的耳朵里。

“没有，克哥，”赵晖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他们只是让我把货放下，然后就让我回去，什么话都没有对我说。”

“呼……那就好。”

王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语速也因如释重负而变得缓慢下来。

“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可以先去自由活动，不用继续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再需要你们，我再通知你们。”

“谢谢克哥。”

赵晖一边点头，一边上楼。如释重负的人，不只是王克。他也一样。他的脚步声重新变得沉重起来，响彻楼道。

“还有，”王克话锋一转，“江攀龙那家伙，要搞极战王的地区巡回赛，对吗？”

“是……是啊。”

赵晖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没想到，王克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提这件事。他原本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王克说这件事的。

“你们两个如果想去参加，就去吧，”王克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不准你们两个人报名。只要你们别惹出什么麻烦来，他和他的人不至于把你们赶走。”

赵晖愣在原地，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还是想好好地玩牌的。我先挂了。如果有事，明天再说。”

赵晖走回到房门之前，掏出自己的房门钥匙，打开门。

房子里重新变得一片寂静。李雄已经钻回到主卧里，躺倒在床上，进入梦乡。即使隔着已经紧紧关上的房门，主卧里仍然能够传出微弱的呼噜声。

赵晖再次走回到自己平时睡的次卧里。他打开房间的灯，把摆放在铁床边缘的背包从地板上拿起来，放置到桌子上。他拿起自己的两个卡盒，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一段时间过后，他才把自己手中的两个卡盒重新塞回到背包里。随后，他又将三个相框连同照片一同塞回到背包的最外层。拉好背包的拉链之后，他又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他将自己的洗漱用品从厕所里拿回来，放进摊开在墙角的小型手提箱里，把它们和装在手提箱里的几件衣服放在一起。

拉上自己的手提箱之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屏幕上的极战王官方APP，找到官方比赛的报名页面。“极战王2019官方巡回赛·清河站”已经排列到赛事列表中的“正在接受报名”一栏的最上方。在这一栏的所有比赛中，只有这一场比赛是地区巡回赛，其他所有比赛都是卡店内举办的小型店级比赛。他选中自己在官方APP中登记的卡组，按下“申请报名”图标，随即披好自己的外套，背起背包，拉起手提箱，向房门走去。

“什么？”

江攀龙抬起手，拿起自己手边的鼠标，仔细盯住电脑屏幕，反复确认屏幕上弹出来的报名信息，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不会认错赵晖的ID“柠檬兔”，自然也不会认错那个被切开一半的黄柠檬头像。

他忍不住从电脑前方的真皮沙发上站起来，向窗边走去。

步行街另一端的创业孵化基地已经发出亮光。位于不同方位的几排窗户分别发出不同颜色的灯光，许多窗户中还能隐约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影。一楼大厅中已经摆好许多精装修过的展销柜台，不少西装革履的业务员正在和各自的客户交谈。即使已经是大多数人的下班时间，大多数亮着灯的房间里仍然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江攀龙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到，两个业务员刚刚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柜台中走出来，正在同时向一位看上去身家不菲的中年男人介绍自家的产品。他转回身，走回到电脑前，握住鼠标，在报名申请页面上点击“确认申请”按钮。

20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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