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第一站是荷兰傍海的阿姆斯特丹,它的第一印象,是那么多的水,大大小小的河汊遍布,似乎比我的故乡苏州的还多还长。比河叉更多的,大概是街道上的自行车。一直听说荷兰人爱骑自行车,到了这里才发现那‘爱’是什么:河边的街道上,行人不多,自行车却如流,到处是暗红色的自行车专用道,有时是在人行道上,有时在马路上,有时在人行道和汽车道之间,还用栏杆或矮墙隔开。人生地疏的我们偶然不小心就踏入了人行道上的自行车道,铃声即刻就会来驱赶我们快从这暗红色的专用车道上躲开。感觉是那些隔栏是为了免得行人妨碍自行车行走而设的,而不是为保护行人不被自行车撞了,因为没见自行车走出它们的车道跑到人行区道上来的。
荷兰人喜欢用自行车载运孩子,有的像我小时候常见的在横杠上装一个小座椅,带一个孩子,还有的车上有专门载运孩子的一个长方的”大箱子“,把车的前轮前移了留出空间放这大箱子,里面可以舒适地坐上两个孩子。骑车的大多穿着随便,但也有不少美丽盛装的各个年龄的骑车女子,不少人背着乐器,盛至是巨大的贝斯,也有许多显然是在买菜的路上,车上还常常有荷兰人喜爱的一束束鲜花。那些自行车大都是很大众化的,据说每年从那些大大小小的河里都能捞到许多这样的自行车,“好像“和醉驾有关。
阿姆斯特丹从12世纪开始形成,是从阿姆斯特河的一个水坝边的小渔村开始的,阿姆斯特丹的“丹”就是“坝”的意思。17世纪时它成为欧洲顶级的航运码头和金融中心,这个地位一直保持至今,现在城区人口有一百三十多万,是整个荷兰人口的十二分之一。但是阿姆斯特丹不见有什么高楼大厦,看上去不像很繁华的大都市,也不见多少古典气派的老建筑,街上的汽车相对于城市的规模来说数量很少,骑车的却是很多。这些骑车人除了在自行车道上有点不给行人“面子”外,察觉不到任何的因盛装亮丽或自恃是“有车族”而显得高贵,给我一种轻松和愉快的感觉。
河边的岸上,偶尔有青年人随意聚会,把腿从高高的岸顶悬向水面,脸上说着年轻时代的嘻语、青睐、梦想、和燃烧,阳光灿烂,多少的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没有尽头。那一刻,我心生欢喜和羡慕,也充满祝福和爱怜……
离开河稍远的地方,我走进了我们刻意找到的梵高博物馆,荷兰人的骄傲和叹息,那里有常设的梵高生平故事和作品展览,我们去的时候还赶上了“梵高和日本”展览。当年他对日本画很赞赏,不少他的作品的构思是从日本的画册中来的。然而,梵高的画,我总难免感觉里面多了些个人的情绪,容易让人联想起过多的个人的得失恩怨,而不是人类共有的情愫情怀,所以我不怎么喜欢。但是,眼前这些梵高的故事展览,再想起3月份在回国的飞机上看的由梵高的画串成的他的生平电影故事《Loving Vincent》(至爱梵高),让我想到那些他所亲历或见证过的、画中的那些远去了的真实的人物:他的邮差朋友,房东的女儿,濒死的农妇,在昏暗简陋的屋里吃着土豆餐的贫穷的农人家,拥挤在彩票站衣衫破旧的普通人,那片麦地,那岭星空,他许多的自画像,他用绘画抵饭钱的小餐馆,他的医生那位坐着弹钢琴、独身一辈子的女儿(据说她把这张画一直挂在她的睡屋里,直到去世)……,想到这些,再看那他怒放的向日葵,我觉得我在逐渐的走近梵高,我对他的感受多了一份理解和感叹,多了一些宽谅和容纳,那怒放不羁的向日葵似乎也开始添了几丝和风细雨、一缕温婉斜阳。
我们常说距离产生美和爱,因为我们渴望它们,但也因此容易忘了距离也产生许多的冷漠甚至仇恨,而与此同时,太多太多的时候超近的空间常常给我们的却是酸涩、苦辣、甚至战争。这次旅途中,它就不客气地提醒我,在近距离、活生生的世界里,我所敬慕的音乐家贝多芬是一位多么难以合作共事、生活潦草的人。巨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平凡众生呢?爱恋与憎恶,偏见与同情,疏淡和浓密,仇恨与宽谅,有多少只取决于空间和时间的咫尺之间……,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给予和保有一些空间,又需要各自努力去靠近和谅解,对伟人是如此,对我自己,更是如此。这是极难诚实公平做到的事啊!
那个夜晚,我望着着船外漆黑安静的爱河(“IJ”河,IJ在荷兰语里看作单个字母,发音“爱”),在这船上,在这近距离的时空里,我想起梵高的绘画中的那一个个走远了的人物,我也试想着在家等待着街上那些盛装的骑车女子们归来的人们,那些车上的鲜花所点缀的房间,房间里玩耍的那些车上的孩子们,和那些一定也有人在期待着他们回家的衣衫随便的骑车者,还有那些被鲜花遗忘了的屋子,以及河边那一张张年轻的笑脸一朝甜梦老去的时光……,有人在问,这渡船繁忙的爱河上怎么不像别的河汊那样有桥梁或隧道?一向好奇的我,此时却在循着我的那些个”想起“、“想到”,沿着这爱河,去听那不远处的海湾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诉说:“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克罗地亚民歌,Oj Mladi Mornari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这古老的歌为什么来,或是从哪里来,只见这海在招唤着它,呼喊着它。我们的时空,因为有了许多生命的故事,或许花开一瞬,或许辛苦挣扎,或许卑微细小,或许很多缺憾,却是那么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发生着,淅淅沥沥,涓涓漓漓,即便是整个的世纪,也匆匆地飘去走远,让我们哀怨无限,又爱满情怀……
在后来的旅程上,我还将发现,在这寂静的夜航船的甲板上,歌声和杨花将带着我反反复地走过旅途上的那些城池村野和传说故事,走过我生命里的许多的时光,带我或是重回到某个熟悉又似乎不相干的久远的心情,或是去试着想像那些听来看来的故事里的人们的岁月。它们让我想起许多模糊的往事,梦着许多未知的将来。那些歌,或是应景对景,或是来自、或呼唤着那些遥远的心情,尽管是仓促勉强地唱了,但合着那河面的风声和水声,和着我知道正在河边的某个天空里翻飞的杨花,就有了几分依稀的真切,印了几缕岁月的迹痕,留住了几许蹉跎岁月里的某种永在、永远、和永恒。
后来问当地人那桥和隧道的事,说是因为对岸还是老的乡村,住户不多,所以政府为省钱先用着渡船。
这游船之旅的第一天虽然只有半天,一切有条不紊地发生着。中午下飞机就看到船上派来机场接我们的小面包车,船上正餐规格的午餐服务周全,小船舱的装修都很新,全家人都很满意。下午出去半天,除了对自行车“大部队”心有余悸之外,对阿姆斯特丹城市和居民的印象也很好。据说阿姆斯特丹是毒品使用最自由的城市,我们走马观花却是无法察觉到。它的红灯区后来知道离船不远,光顾唱歌忘了这道风景,留着下次了。
午夜我们将离开这布满水巷的城市,启程沿着莱茵河向南逆流而上,用一天时间穿过荷兰,然后逆流而上向东南进入德国。小时候一直怀著“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认知,直到很大才知道所谓的“折天柱,绝地维,……,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不过是我们大中华传说的一个误导而已。
M.D. 2018-07-21初稿 增删停笔于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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