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Jerry:
不知这样称呼你是不是显得太过亲密,以至于让别人误会我们是一对要好的朋友。是的,我觉得我们的身份始终存在某种差别,这种差别使我无法抛开世俗的桎梏,所以我还是暂时称你为杰瑞先生好了。
杰瑞先生,最近我学会了上网,意外地知道了一件让猫和老鼠都会伤心的事情。谷歌告诉我猫的寿命在13到18岁左右,而老鼠的寿命则只有1至3年。所以我打了一个冷战后倦倦地从温软的窝里费力地爬出来,到你的洞口寻你,就是想问你一句——那么我们已经活了多少年。
请你原谅一只不会数数的猫,因为我的脑袋里似乎被植入过某种芯片,在清醒时总提醒我,支配着我要去抓你,所以我对于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究竟活了多久,这些可能比较重要的事情反而从没在意过。今天的我却在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仿佛一个失忆太久的病人突然恢复神智一样。我对着你的洞口喵了几声,但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我甚至有些邪恶地期待能有你悄悄搬来的老鼠夹夹住我的尾巴,或者在我伸入洞口的爪子里放响鞭炮也行,让我知道你在,知道你在回应我,但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你的洞口落满灰尘。
我在一瞬间突然感到难过,那是一种要流出眼泪的感觉,也许你无法想象一直脑袋里缺根弦的猫流眼泪的样子,那些咸涩的液体粘在毛茸茸的猫脸上一定是很丑很让人讨厌的。其他猫或者人看见了准会骂一句,真是一只装X的猫。
他们是无法理解的,不会理解为何我现在委顿着身体贴在你的洞口,假装面无表情地缓缓梳理着早已暗淡无光的毛发。
因为我第一次,感到,或者是我终于感觉到,那潜伏在身体里某处的,叫寂寞的东西。
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起,我便被赋予了一个也是毕生唯一的一个使命,就是四处撵着追你——当然,是真的追,而为什么要这样追赶,我至今想不起真正的缘由。我们曾经有过仇恨吗,是怎样深重的恨让我们日复一日地彼此伤害乐此不疲。还是猫和老鼠这注定要势不两立的宿命牵引着我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同做好本职工作般一板一眼,兢兢业业。而唯一能让我信服的解释是——这样真的就不会孤单了。
在没有老鼠的世界,猫的作用该是什么——就像是如果没有小偷,警察又该做些什么呢。无非是日日睡个超长的、空洞而没有美梦的觉,醒着时百般讨好那个腿粗肚子大的中年女主人,以此换取一天的饭食,然后等待漫漫黑夜降临。又或者,被赶出家门,跟随Lightning那只流浪猫混迹于城市街角的各个垃圾箱,睡不了长觉,找不到下一顿饭食,然后饿着肚子等待漫漫黑夜再次降临。
所以,杰瑞先生,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因为老鼠的存在,哪怕只有你一只,我的生活突然有了色彩。起码在并不遥远的曾经,我以为那便是生活的色彩。
而现在,亲爱的杰瑞先生,当我再回首往事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居然让我的毛发颤抖着直立起来——你要不要听一听,虽然也许会尖锐刻薄,让你觉得心被剜下一块来——猫和老鼠的生命,究竟是有多寂寞,寂寞到要靠追赶游戏来填补一生。
亲爱的杰瑞先生,我从没想真正地抓过你,也没有动过吃掉你的念头,这是真心话,抱歉过了这么久才坦白给你听,因为有了彼此,我才发觉原本寂寥漫长的生命时光流逝得好快,仿佛早饭后后刚缱绻着眯了眯眼就已落日西斜。
现在我郑重地在你洞口放下一块奶酪,告诉你我曾来这里拜访过你,这次,没有放老鼠夹。如果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请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悄悄把它拿走,我一定不会再和你抢。
亲爱的杰瑞先生,当我快要结束这封留言笺时,我一直思考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因为我看到了贴在墙上的一张动画片海报,那里记载了我们所有的故事,介绍我们是在公元1940年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么——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
海报上我们彼此贴在一起,宛若相处多年彼此熟稔的老友。
那些年我们还在追逐,还在欢笑,岁月静好。
已经73岁不知道老没老去的Tom猫
(2013年大学毕业时写给童年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