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切烛/压切宗】理想国
在世人眼里,婚后的烛台切光忠也很有魅力。
拜英俊的外貌所赐,烛台切拥有女生比例最高的研究室。帅气潇洒的举动和亲切自然的态度,让男生也愿意和他亲近。明明拥有男女通杀的超高人气,面对诱惑却从不轻浮。这样的烛台切,怎能不叫人喜欢呢?
哦,只有一点:他虽然入了籍,却依然使用未婚的姓氏。
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烛台切从未掩饰右手的婚戒,当有人问起改姓的问题,他总是噙着微笑回答:“结婚是从爱出发的神圣的结合,不该以一方依附另一方的形式。”老家伙们窃窃私语,听说烛台切的丈夫是基督徒,竟也能容忍夫妇别姓的潮流。对于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的助教和学生们来说,已婚者使用旧姓不啻又一个魅力点。烛台切之热如疫病一般在校园里四处传播。
不仅出色地完成本职的研究工作,还担任了剑道社的指导老师,学校的网球比赛里拿了季军,在社区活动中被选为干事,烛台切光忠就是如此无所不能又值得信赖。
他第一次遇见宗三左文字,正是在一次社区活动之中。
那是一个休日的下午,备前社区活动中心举办了一场旧物义卖,义卖所得将全部捐给全国的听障儿童。
身为社区干事,又是义卖发起者,烛台切从一大早就来会场张罗着。如惯常一样完美的外表下根本看不出他其实状态极差:前一天晚上的二次会上多喝了几杯酒,回家后只来得及调上闹钟就一头睡倒,睡了四个小时就顶着头痛、舌干和满眼红血丝起床。换作别人遇到这般困境只怕就要失礼,偏偏烛台切总有办法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以一丝不苟的外貌出现在人前。
室内暖气开得太热,花束怎么算都不足人数。携带电话时不时响起,意味着又有人以各种理由托辞不来。好不容易挨到活动开始,听障儿童关爱基金会的发言人上台,偏偏又讲得结结巴巴,台下表示不满的交头接耳声四起。种种状况令烛台切血压上升,压抑了一早上的头痛濒临爆炸。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哒哒声,由远及近。
他回头张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墨镜,将一张巴掌脸遮了大半,然而仅从鼻子、人中和一部分嘴唇的线条来看,也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阳光照在他的皮草上熠熠生辉,一头张扬的粉色长卷发垂在一侧,随着优雅的身姿轻缓跳动。
迟到了还态度嚣张,烛台切对这人的第一眼印象绝不能用好来形容。
即便如此,他还是礼貌地把来人引到了空位上。来人从墨镜上方给他一瞥充满探究的眼神,和一个轻微的颔首。
烛台切把这人牢牢地记住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高岛屋的特卖会上,由于丈夫长谷部生日将近,烛台切和丈夫感情极好,特地来为他亲手挑选生日礼物。
一只蟒蛇纹灰黑色两折钱包引起了他的兴趣,向展示柜伸去的手却和另一只手不期而遇。
那是一只形状极优美的手,视线沿着细白指尖上行,一张和手相比毫不逊色的脸映入眼中。
又是那天的傲慢鬼,烛台切轻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仿佛听人们唤他宗三太太,大概是最近才搬来这附近。
宗三眼波一转,似乎也认出了烛台切。他后退半步,扬声叫人,音色是意料之中的那种,微带沙哑的慵懒。
“劳驾,这个钱包我要了,请包起来。”
烛台切被激起无名火,仿佛赌气一般,不甘示弱地买下了同一款。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交谈半句。
“社区里搬来一个讨厌鬼。”回到家里他把包一扔,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对埋头看报的长谷部说。
“嗯?”长谷部翻过一页报纸,答应得十分敷衍,但不妨碍烛台切继续抱怨。
“参加活动也迟到,在百货公司遇见也不打招呼,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一定是新搬来的,不然我肯定有印象。喂,喂,你在听吗?”
长谷部挥挥手,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毫无兴趣。他折起报纸,“晚上出去吃饭吗?”
“我买了菜,你等一会儿,马上就做好。”烛台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流理台后。因为两人在家里吃饭的机会都不多,厨房采取了开放式设计,烛台切蹲下去取锅和碗,看不到长谷部耸肩的动作。
“我说光忠你啊,既然这么醉心烹饪,不如辞职回家做主妇好了。”
“那可不行。”烛台切的回答隔着几道障碍传过来,声音发闷,“我也喜欢我的工作啊。而且你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没有工作我会闷坏的。”
“我说说而已。”长谷部自觉没趣,去阳台抽烟了。
素材简单却不失美味的晚饭过后,长谷部在电视前观看相扑比赛,烛台切在书桌上整理明日上课的讲义。动和静、明和暗的对比交织在这个家庭的空间里,谁也不能说他们不是完美般配的一对。
到了睡觉时分,烛台切早早换上了暗花的睡衣,那是他们约好的求欢的信号。今天长谷部却一脸为难,“抱歉,今天太累了,明天一早要飞去曼谷,现在……”
“这样啊,那睡吧。”啪一声,烛台切关了灯,突然降临的黑暗融化了他的表情,长谷部对此一无所知,呼吸迅速变得平稳绵长。
和长谷部的婚姻就是如此,由于两人对事业都有超乎寻常的执着心,个人生活永远退居二线,导致这段关系顶多维持原地踏步而已。
等到哪一天爱情在琐事里消耗殆尽,或许自己还会回到孑然一身。烛台切偶尔悲观地想。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第二天早上烛台切送长谷部出门的时候,收获了一枚货真价实的热吻。他从对方的眼睛里切实收到了崇拜、热爱、依恋、不舍等诸般混杂的情绪,这眼神让气质稳重的长谷部散发了罕见的少年意气。烛台切笑了。
“一路平安,尽量在你生日之前回来哟。”
在长谷部出差这段日子里,对烛台切影响最大的事,就是和宗三建立了友好关系。
世事正是如此无常,前两次遇见都以看不顺眼告终,第三次烛台切却不得不承了人家的情。
说起来是十分丢人的事,他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思考实验过于入神,忘了结账就走了出去,被超市当成盗窃犯捉住不放,幸好路过的宗三帮忙说情,事态才没严重到不可收拾。
“真是多亏了您。如果被警察叫去,不仅是我,连我先生的名誉都要受损了。”
在百货公司的咖啡厅里,烛台切坐在宗三对面,双手扶在膝盖上,鞠了深深一躬。想到长谷部被卷入这种事态会露出的不耐烦表情,烛台切道谢的心情就越发诚挚。
“举手之劳,您不必客气。”
宗三和药研百货的接班人恰好认识,若非如此也不能帮这个举手之劳。
“原来如此……”想起超市经理毕恭毕敬称呼他“夫人”的模样,烛台切不禁揣测起来。
“但我丈夫不姓药研哦。”宗三仿佛读取了烛台切的内心独白。
对恩人擅自揣测还被看穿,烛台切的羞愧几乎溢于言表。幸好这时侍应生端来了蛋糕,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宗三放下蛋糕,主动延续这个话题,“我旧姓左文字,但是为了和家兄区分,大家都称呼我为宗三,请您也这么叫我吧。
“我刚刚搬来这里没多久,还没交上朋友,之前社区活动的时候,听说了烛台切太太的事情,就非常想和您认识。
“但我这人的缺点是内向怕生,上次在百货公司相遇,鼓足了勇气也没能和您打成招呼。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能为您效劳,我内心实在很高兴。”
原来如此,烛台切释然。如果用内向来解释宗三的行为,一切都说得通了。
宗三令他想起自己的学生大俱利伽罗,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不善交际的心,别扭着说出的话语总被人当成傲慢的态度。但烛台切知道大俱利其实是个可爱的孩子,虽然这么说他也不会承认,往往撂下一句“烦死了”就走掉……啊,想远了,总而言之,烛台切有自信能和这类人好好相处。
宗三微微笑着,荏弱的身体斜倚在靠垫上,仿佛经过计算一般,夕阳正好落在他身后,他被光芒的毛边包围,宛如美的化身。
很久以后,烛台切再次回忆起他们初相识的场景,才意识到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的矛盾:这样又美丽又年轻又富足的人,本该无忧无虑,他的眼神却分明是悲伤的。
在当下,在这一瞬里,烛台切十分认真地思考和对方成为好友的未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两个人从陌生变成朋友的呢?
有人或许认为,是他们共同的爱好,这是大错特错的。无处不在的“研究表明”,其中有一条让人乍看很意外,但仔细一想却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共同厌恶的人或事物,才是一段友情坚实的基础。
迅速拉近烛台切和宗三关系的,就是他们都很厌恶成为他人的“附属品”。不妨说的更直白一些,是成为“某人的太太”。
“日本的传统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得知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屈服于成见,勇于向传统挑战,比如宗三太太您,令我很开心。”
“您叫我宗三就好了。不知您是否听说过,左文字这个姓氏在我老家那地方已经传承了上千年。我非常为我的姓氏、家族、尤其我的父兄(宗三说到这里语气有少许变化)而自豪,因此不愿改姓,幸好外子也很支持我的想法。”
外表宛如金丝雀一般柔弱珍贵的宗三,和丈夫的关系竟很平等,令烛台切又觉意外又觉情理之中。“您先生想必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宗三的表情有一秒变得空旷迷离,仿佛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他很快回过神,轻轻点头。“是的,”他的声音宛若吟唱,“确实如此,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
别人夫妻间的事不宜知晓太多。烛台切喝了一口不加奶的红茶,礼貌地跟着一起沉默。
“来看看我种的兰花吗?”宗三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并率先起身。这个不由人拒绝的动作让他的问句失去了获得允准的含义。
他们正在宗三家中,这是一栋内部装修和外观一样线条简单的别墅,阔大敞亮的空间和光泽上等的家具使它并不因简约而显得廉价。他们喝茶的地方是太太专用的起居室,出门就是客厅,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沿着屋檐下的长廊转过两个转角,到达一间外墙和天花板全用玻璃建成的暖房。
宗三养的兰草酷似主人,搭配冰蓝色烧裂纹的花盆,一种极致的阴郁的美。
“搬家太仓促,只带来这几盆。等天气好转,我就去雇个园丁,把花园种起来。”
宗三所指的地方,现在还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烛台切闭上眼睛想象了那一处繁花盛开的样子,表示了赞同,“到时候一定很好看。”
“是吧。”宗三笑了。
宗三笑起来眉心也是轻皱着的,这并不妨碍他的美貌,他仰起头,神情陶醉,“我原先住在乡下的时候,家里有个更大的花园,我在里面消磨过很多时间,和每个月都不同的花。”
很小就随父母从福岛搬来东京,又在美国留学的烛台切,只能从自己 住过的温泉旅馆来模拟那个场景。
“您一定很不舍吧。”
“是啊,但是为了和我先生团聚,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说的也是呢。”
“可是啊,即使追随他来了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地方,相处的时间也并没有比以前长多少,他总被公司派往各地出差,留在家里和我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真是的。”
东京的初春难得晴好半日,正午一过天色就寸寸转阴。两人回到方才的起居室中,宗三重新烧水泡茶。
“您也看到我的处境了。虽然不乏聊以自娱的东西,终归是太寂寞了些。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多来看看我。”
“我会的,”烛台切向他保证,“不去研究室的时候,我可以经常和您做伴。反正我丈夫即使不出差,也总有加班应酬。”
宗三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他微微低下头,露出的一段后颈分外洁白,语气是同等程度的茫然。“是啊,我也是。”
其后不久,烛台切从相熟的学生家长手里得到两张舞台剧的贵宾票。
“也是别人送我的,懒得去啊。如果烛台切老师有兴趣,请务必收下,让我表达对您看顾萤丸的谢意。”
萤丸是今年入学的天才儿童,外表无敌可爱智力高得可怕,心智却稍欠成熟,惹上几次麻烦都是烛台切帮他摆平的。
“哪里,您太客气。”
烛台切想到了新友人宗三,宗三答应得很爽快。
“等您下课之后,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是吗?我记住了。”
烛台切那节课是在阶梯教室的大课,内容枯燥,以他的人气也填不满偌大的教室。前排的学生专心地花痴,中间学生认真地听讲,后排坐着两个懒散的身影,烛台的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是大俱利伽罗和他形影不离的死党鹤丸国永。两人明明都是快毕业的学生了,不知为何还跑来听一年级的公选课。烛台切摇摇头。
平淡的课堂被宗三的到来激起了喧哗。
正在黑板上演算公式的烛台切盖上马克笔盖,风衣下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荡开弧线。他的视线越过一排排回头的学生,看见身着绯色和服的宗三端坐在最后一排,小心翼翼地,仿佛一枝探出砖墙的早樱。
烛台切简单以一个眼神就制止了全场的骚动。大概是提前过来找自己的吧,虽然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但只要授课老师不加反对,学校并未明文禁止校外人士旁听。
宗三坐在大俱利旁边隔一个空位的座位上,鹤丸从大俱利的另一头揉着眼睛探头过来,“哎呀呀真是个美人呢,是小光忠的朋友?小倶利认识吗?”一边用手肘顶了顶大俱利的肚子,那力道绝不轻,宗三看见大俱利腹部的白衬衫和他的眉头一样皱起来。
“那家伙的朋友我怎么会认识,鹤丸你把智商都睡没了吧。”
宗三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但拿不准该如何介绍自己和烛台切的关系,干脆报以简单的微笑。
“你看你看他对我笑了!”鹤丸轻呼,呼声惊动了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偷偷回头看宗三。只有大俱利不为所动,他说:“无聊。”他手里虽然拿着笔,却是用来转的,笔记本上未落一字,白得像鹤丸的肤色。听课倒是很认真,偶尔出声制止鹤丸的淘气举动,视线落点却几乎从未离开黑板。
宗三觉得十分有趣,和烛台切离开学校坐在去往剧场的出租车上,向烛台切询问这两人的情况。
“虽然大俱利伽罗有一副不良少年的外表,其实是个很好的学生。而且已经获得了大手企业本丸冶金的内定,未来相当不可估量呢。”
烛台切说起大俱利的表情就像介绍自己的孩子一样骄傲。
长谷部的生日会没请什么人,因为他直到最后一天才结束出差回到东京,即使通情达理如烛台切也忍不住要生气。
“实在也是忙得没办法了。”长谷部的解释听起来十分心虚。为了平抑妻子的怒火,他从背后轻轻环住烛台切,这招很老套,但莫名就很适合长谷部使用。
烛台切果然也没法再气下去,他抖落肩膀上的手,一边站起身一边叹口气。
说什么好呢?要知道长谷部就是这样一个人,严肃正直又认真,工作起来可以忘记吃饭睡觉,偶尔吐出两句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勉强的情话。他在他的笨拙里游刃有余,这让烛台切迷恋不已。
像一种慢性病,烛台切对长谷部的爱意,症候不明显,总在痊愈与未愈之间,时日久长。
他和长谷部是在两年前的公事场合中认识的。长谷部任职的企业和他所在的研究室签有战略合作协定,共同利用他们新开发的技术革新产品,两人就在这么冷冰冰的、似乎绝不会发展出私情的开头下相识。
“可是,毕竟也谱写出罗曼史了对吗?还一起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宗三舔了一口勺子上的冰淇淋说。
烛台切虽然性格落落大方,和人讲自己的恋爱史还是第一次,但面对这个文静如一株植物的宗三,他竟然不知不觉中滔滔不绝了起来。
“啊,抱歉,是不是很无聊的故事?”烛台切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之后,立刻道歉。
“没有的事,虽然不认识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但我很想继续听下去,后来呢?”
“后来就像所有人那样,发掘了很多彼此共有的兴趣,商务聚餐渐渐变成了私人的,直到有一天我想他再不告白我就要先说了,那天他抱着一束花向我奔过来,满头大汗,领带歪向一边,另一只手还提着公文包。”
宗三听得十分专注,催促道,“后来呢?说说求婚的事吧。”
莫名的不安让烛台切收住了话匣子,“我觉得差不多了,向他求婚,他吃了一惊,很快答应了我。然后旅行结婚,就这么无趣。”他干巴巴地说。
“是吗?”宗三美丽的眼睛闪着深邃的光芒,“可是在我看来,真是很神奇的过程呢,两个人从不认识到认识,从没感情到相爱……我从没爱过我的丈夫。”